佛陀核心思想——拈花宗旨传入中国后的历史进程和影响(三)

  佛陀核心思想——拈花宗旨传入中国后的历史进程和影响(三)


  众所周知,宋朝理学和明朝心学,多出入于佛老,尤多取于禅宗。人称阳儒阴佛,融和儒佛,却能独成体系,开辟了哲学领域的一个新天地,极大丰富了中国哲学思想的宝库,于后世影响巨大。当论及体用、工夫(理、事)时,朱熹批评佛家“以心与理为二”,也不知自陷王阳明所说的:“析心与理为二。”王阳明唱“良知”为“人心本体”,始解决了心、性、理为一,体(本体)与用(工夫)不二的哲学难题。然佛家是否仅说理悟事修(体用为二)?不知方便后面是否有深义?历来如缁如素唱“理可顿悟,事必渐修”,真可谓“入其毂中”,体(理)与用(事)为二,只得自认不及阳明。佛陀夜睹明星成大觉,岂不能解决体用不二的哲学难题?佛家体用不二,是否更有超越阳明哲学而另有天地?可浩叹者,己眼未发,执方便以为究竟,遂使三界导师蒙尘良久!故更须要我们去深入发掘这人类的思想宝库。
  佛陀“分身六道息苦轮”,佛入三恶道苦否?经论中有说佛不苦,有说佛苦。说不苦仍为三乘方便权说,说苦乃真实义。佛陀应化人间,雪山六年之苦,且有头痛、腰痛及麻麦等九恼之报,无不开示佛陀应化之身同样受苦。《指月录·百丈》(卷八)记百丈云:“圣地习凡,因佛入众生中,同类诱引化导,同渠饿鬼,肢节火然,与其说般若波罗密,令渠发心。若一向在圣地,凭何得至彼共渠语。佛入诸类与众生作船筏,同渠受苦,无限劳极,佛入苦处,亦同众生受苦,佛祗是生住自由,不同众生。佛不是虚空受苦,何得不苦,若说不苦,此语违负。”《大宝积经》(卷一零七)记如来言迦叶我今背痛,汝当说七觉法。何以故?尊重法故。“如来坐舍耶树下自言我头痛……”。故《华严经·入法界品第三十九之一》卷六十:“如来大慈悲出现于世,普为诸众生转无上法轮,如来无数劫,勤苦为众生。”《大涅槃经·梵行品第二十》卷十六:“菩萨摩诃萨,虽知生死过患无量,为众生故,于中受苦不生厌离。”如何对待“苦”,是觉者与愚者的分水岭。《华严论》卷六所以“《华严》说四谛与声闻四谛不同,如四谛品中广明,皆为四谛明苦集本真,元来是根本智,不同三乘有忻厌故。”三乘为迷者,故有忻厌,《华严》所明觉者知“苦集体真”,焉用忻厌!“声闻四谛”乃不了义所摄;《华严》说四谛乃了义。又如,《大涅槃经·圣行品第十九》卷十一记佛言:“善男子!菩萨摩诃萨于是八苦,解苦无苦。”《思益经·四谛品第三》:“当知知苦无生,是名苦圣谛。”《瑜珈师地论》卷八十八:“又诸愚夫若身老病,当知其心,定随老病。其有智者,身虽老病,而心自在,不随老病,是名此中愚智差别。”何以大菩萨能“解苦无苦”、“知苦无生”?“明(彻悟)苦集本真。”《华严经·离世间品第三十八之六》卷五十八:“知生死苦,而不厌恶。佛所摄持。”“不厌生死苦,即是普贤行。”声闻厌生死苦,忻涅槃之乐,此菩萨与声闻所以不同也。何以大菩萨能不厌生死苦,愿生生世世轮回六道?《大智度论·释初品中三十七品》卷十九:“菩萨久住生死中,应受种种身心苦恼,若不得实智,云何能忍是事?!”《宗镜录》卷十三云:“若得自在智现前,即现身生五道入地狱、饿鬼、畜生等界救苦众生。”何谓实智?自在智?觉“苦集本真”。苦集何以本真?《大智度论》卷十九:“三界生死(苦)从和合生,和合生者无有自性,无自性故则为空,空故不可取,不可取相是涅槃。”“复次,声闻辟支佛法中,不说世间即是涅槃。何以故?智慧不深入诸法故。菩萨法中说世间即是涅槃。何以故?智慧深入诸法故。如佛告须菩提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、想、行、识即是空,空即是受、想、行、识;空即是涅槃,涅槃即是空。《中论》中亦说‘涅槃不异世间,世间不异涅槃,涅槃际世间际,一际无有异故’。”《中论述义·破苦品》卷二疏云:“五百异部虽识苦因,未穷其本,封执定性,则苦果不息,更造苦因,今示因缘之苦无定性,今苦果息,不起苦因也。”“欲拔众生苦,与众生乐,若实见有苦,则不能离,若解苦无苦,方能离苦。”《摩诃般若》卷一百十六:“观痛痒,知痛本无,适起寻灭,晓了诸法不得久存,察于万法焰生忽没,视一切法所生如影,了本无痛,意止行消。”《增一阿含经·邪居品三十五》卷二十七:“痛(苦受)者无牢,亦不坚固,不可睹见,幻伪不真。故偈云:色如聚沫,痛如浮泡,行如芭蕉,识如幻法,思维此已,尽观此行,悉皆空寂,无有真正。”佛又说:“我在道树下成无上正觉,亦即今日所观。”《华严经》记夜摩天宫无量菩萨云集,觉林菩萨偈:“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。”当颂此偈时,声所至处,受苦之人,皆得解脱。……觉林菩萨明地狱心造,了心造地狱自空耳。故知若观此心,言下离苦。不唯破地狱界,乃至十法界一时破,以入真空一际法故,则平等真法界,无佛无众生。(《宗镜录》卷九)
  大乘菩萨有权教有实教之别(《华严论》有详述)。权教菩萨为成就无上正等正觉,广修六度万行,为“利益诸恶趣诸有情故”,“誓居恶趣,如己舍宅”。实教菩萨彻悟缘生无我,心佛众生三无差别,常差别常平等,无修无证。故不欲三祗成佛道,百劫种相好。愿以无上法,六道随缘度众生。权实二菩萨,一有我,一无我,一迷一悟。故有我者,欲三祗成佛,无我者,一切随缘任运度众生。实教菩萨可谓“可成(报化)佛而自愿不成佛”,(黄檗《传心法要》云:“报化非真佛,亦非说法者。”世亲论亦云:“应化非真佛,亦非说法者。”)知三恶道苦而甘愿轮回不息的大心菩萨。故后来以三大阿僧祗劫修成佛道为教内,不言修证,无门直指为教外。僧肇《维摩诘经·弟子品注》:“夫出家之意,妙存无为。无为之道,岂容有功德利乎?”若有一念功德利,则落有我,与道相背。罗什亦注云:欣涅槃恶生死者谓伪出家。
  尚有一类口头三昧之徒,拾人唾余,不解缘起性空之正理,一味空无,以为了当,实则从空背空。落断灭空。不解从缘生法,无性即空,空不碍有,有不碍空。善恶无性,业果宛然。彼徒执一空字,以为究竟,肆情造业,岂知因果重重,不差分毫。即《智论》所斥的断灭空,为方广道人。吉藏《二谛义》也云:“方广道人,计一切法空,如龟毛、兔角,无因果,君臣父子,忠孝之道,此人不识世谛。”“此人过失极大。”故永嘉《证道歌》云:“豁达空,拨因果,莽莽荡荡招殃祸。弃有着空病亦然,还如避溺而投火。”“但取街头市尾,终畏地狱镬汤。”
  此所谓上士知空而勤行,下士闻空而放逸。《大智度论·释般若相义》云(卷十八):“邪见之人于诸法断灭令空;摩诃衍人知诸法真空,不破不坏。”
  德国尼采高唱虚无主义时代的到来,说“一切都是假的,什么都可以做”。近似美国嬉皮士之流,所谓的“寒山热”,歌颂纵欲主义,以至于放僻邪恣无所不为。远似吾国明朝王学末流:“卑者,日沈迷于酒色名利”。“挟妓呼卢裸而见个饮者为高致”。(吕思勉《理学纲要》第一九一页)佛门末流者,皆属此类。更可怪者,有以缘起性空论等同虚无主义者,如郭朋等。也有以实教菩萨的无修无证等同“执理废事”,豁达空,口头禅,方广道人等,实是迷者对觉者的妄论,如胜意比丘之对喜根比丘,五百比丘之对文殊师利。以落时空的三乘权教,权衡无时空的教外别传。以教测宗,犹如以三维空间人,推度多维空间。
  佛教常说离开情见看宇宙万有,才能打破执著。什么是情见?就是无始以来的我执——有我!若无我则无情见,故通达无我——即“一切法无我”,就会以法的层面(即慧眼、法眼、佛眼)来看宇宙万有和自己。故《金刚经》云:“通达无我法者,是名真菩萨”。无量劫来的生生死死,六道轮转不息,只是一种假相,没有能与所,生与死的对立,故没有一法不甚深,没有一法不解脱。“生也全机,死也全机,”物亦我,我亦物。一切都是真的显现,有情无情,无一法不是真的显现,且无时无刻不在向我演说微妙法音,《金刚经》所以云:“一切法皆是佛法”。《华严论》(卷二六)云:“众生情有而实理无,善达理无缘性,便即生死而不生死。”故竺道生发超常之辞,唱《善不受报》、《佛无净土论》主大顿悟,批支道林悟后渐修。可叹三乘众生,如聋如哑,被构筑在我的小宇宙巢臼中,只是在渐教戒行的谨守或名相的研讨,不离有无生死的畏怖中,长期流浪生死,被觉者斥为迷倒众生。
  被印顺法师贬为“重理轻教(行)”,“多数是口头禅”的宗匠,是如何面对人生,面对死亡,面对轮回?
  如《禅宗正脉》(卷二):“首座问:‘和尚百年后,什么处去?’师(南泉)曰:‘山下作一头水牯牛去。’‘东家作驴,西家作马’。沩山示众曰:‘老僧百年后,向山下作一头水牯牛,右胁书五字,曰沩山僧谋甲。’
  又如《古尊宿语录》(卷九)记:“石门山慈照禅师云:我(仙化后)常欲作驴身。”
  又如《大觉普觉禅师语录》(第八)记圜悟云:“若有人问圜悟老人仙化向什么处去?即向他道,入阿鼻地狱去也。”
  又如《五灯会元》(卷四)记有婆子问(赵州):“婆子五障之身,如何免得?”师曰:“愿一切人生天,愿我娑婆永沉苦海。”
  又如《续高僧传·慧布传》(卷九)记,或见诸人乐生西方者,告云:“方土乃净非吾愿也,如今所愿化度众生,如何在莲花中十劫受乐?未若三途处苦救济也!”临终诀曰:“长生不喜,夕死不忧,以生无所生,灭无所灭”。
  又如《指月录·芙蓉楷》(卷二十六)记道楷偈曰:“吾年七十六,世缘今已足。生不爱天堂,死不怕地狱,撒手横身三界外,腾腾任运何拘束。”
  这些宗匠深彻“我无业有”。因为业有(缘起),不同于虚无主义的断见,甘愿百劫千生轮转演说正法,广度众生;因为无我(性空),知苦无苦,又将自由活泼地游戏人间,出生入死。《初转法轮经》记佛言:“比丘众!有二边行,诸为道者所不当学。何为二?一于诸欲耽著欲乐,乃下劣凡夫。为非圣、无意义之事。虽然,以自身所求之苦为苦,亦为非圣,无意义之事也。离此二边之中道,方依于如来而能悟证。此即开眼、开智、主于寂静、悟证、正觉、涅槃之道。”僧肇《般若无知论》云:“至人处有而不有,居无而不无,虽不取于有无,亦不舍于有无,。所以和光同尘,周旋五趣,寂然而往,怕尔而来。”又在《维摩诘经·佛国品第一注》云:“法身无生而无不生。无生,故恶趣门闭。无不生,故现身五道也”。《大宝积经》(卷六八)云:“彼业无有能作者,我等如是解佛法,是诸如来妙境界。”同经(卷二七)波旬问舍利弗:“诸佛如来住于何处?”舍利弗答言:“住生死中。”《大般涅槃经·德王品第二十二之三》卷二十一记佛言:“若有众生于三恶道烦恼恶业,不生怖畏,而能于中广度众生,当知是人得大涅槃。”
  《指月录》(卷四)记有达摩对慧可说:“悟道者多,行道者少。”教下以此证达摩也倡“理悟事修”,然此“行道”并非指教下所说断惑证真,三祗成佛的修道者。而此“行道”却是指如《瑜伽师地论》所说的:“于生死中,如如流转”,及佛所说的,以“如是平等正见而起大悲,演说正法”的大心菩萨之行也。《大智度论·释初品中菩萨》(卷四)云:“菩萨以方便力,现入五道,受五欲,引导众生。”(此《长阿含经·游行经第二中》卷三:“为道作秽”。)“是菩萨必堕四众中,有四众不堕菩萨中。何者是?有声闻人,辟支佛人,有求天人,有求乐自活人,此四种人不堕菩萨中。”
  据《高僧传》载:罗什母欲往天竺,临去谓什曰:“《方等》深教,应大阐真丹。传之东土,唯汝之力。但于自身无利,其可如何?”什曰:“大士之道,利彼忘躯。若必大化,能洗悟蒙俗,虽复当炉,苦而无恨。”于是留住龟兹,止于新寺。此就是大心菩萨的“行道”。有其心者,必获其果。传记:“自远至者五千余人。”“州郡化之,事佛者十室而九”。“什为推辩诸法皆空无我,分别阴界假名非,听者莫不悲感追悼,恨悟之晚也。”传记罗什有小乘师盘多达多未悟大乘,欲往化之。师至,为师说一乘妙义,多明空假。师曰:“汝说一切皆空,甚可畏也。安舍有法而爱空乎!如昔狂人……(绩师欺诓,而实无物,反蒙上赐)。”师又斥什曰:“汝之空法,亦申此也。”什乃连类而陈之,往复若至。终一月余日,方乃信服。师叹曰:“师不能达,反启其志?验于今矣。”于是礼什为师,言:“和尚是我大乘师,我是和尚小乘师。”西域诸国,咸伏什神隽。每至讲说,诸王皆长跪座侧,令什践而登焉。其见重如此。“道流西域,名被东国”。于弘扬佛陀性空真义,斯功伟哉!确实是一位悲智双运的大心菩萨。然罗什亦性率达,不厉小检,修行者颇疑之。后吕光又强妻生子,“不住僧坊。别立廨舍,供给丰盛。”教下滞守经律者,必置罗什是重教理而轻修行的口头禅之列。然而六祖门下“一宿觉”的永嘉,在《证道歌》中评云:“大象不游于兔径,大悟不拘于小节,莫将管见谤苍苍。”《维摩诘经·弟子品第三》记二比丘犯戒,永嘉有云:“波离莹光增罪结,维摩大士顿除疑,犹如赫日消霜雪”。永嘉还深深叹惜“八十不能拔蹄”的修行者,“深嗟懵懂顽皮靼,只知犯重障菩提,不见如来开秘诀。”《大智度论·释初品中如是我闻一時》(卷一)记龙树菩萨云:”毗尼中结戒法,是世界中实,非第一实相法,吾我法相实不可得。”达摩西来“运斤挥刃,不避种生”(道宣律师亦贬之);慧可“入酒肆,过屠门”(修行者亦责之)。后有南泉斩猫,归宗斫蛇,俱胝断指,德诚打落水,睦州损足,赵州风流、放火,德山、临济的呵佛骂祖,乃至云门的喂狗子吃,丹霞劈佛,直至打、踢、喝、喜、笑、怒、骂,扬眉瞬目,弘法手段是何等的自由、活泼、无拘无束!此绝不是教下层面的放逸犯戒,更不是虚无主义的纵欲作乐,而是古德“从容顺俗”,摄机灵巧,应用无方,破除我执,大悲心流溢的“无门为法门”也。也是与大乘了义所说精神是完全吻合的,如《大宝积经》(卷八十七)记天曰:“如文殊师利所说义者亦破戒耶?答言:“如是。”天曰:“女意如何?”答:“夫破戒者则堕恶趣,我为度脱众生故入恶趣中,故名破戒。”又云:“我为成熟一切众生不住解脱,故名乱心。”文殊菩萨又云:“吾又恣心入诸尘劳生死之内。”《维摩积经·佛道品》也云:“或现作淫女,行之好色者,先以欲钩牵,后令入佛智。”僧肇《维摩诘经·弟子品注》:“小乘障隔生死,故不能和光。大士美恶齐旨,道俗一观。故终日凡夫,终日道法。净名之有居家,即其事也。”此《思益经》所以云:“随受业报而得受记。”“出过一切诸行,则得授记。”(《菩萨受记品第十》)“梵天言:‘谁为解脱者?’文殊师菩萨答言:‘不坏缚者’”(《菩萨无二品第十一》)。《宗镜录》卷二十一:“园人有染爱法门,如和须蜜多女,人见人女,天见天女,见者即得见佛三昧,执手者得到佛三昧,呜者得极爱三昧,抱者得真如三昧,亦如魔界行不污。菩萨受为无量身,其无量天女从事,皆令发菩提心。又先以欲钩牵,后令入佛智,斯乃非欲之欲,以欲止欲,如以楔出楔,将声止声。”《大智度论·释初品中尸罗波罗蜜之余》(卷十四)云:“復次,若菩萨于罪不罪不可得,是时,名为尸罗波罗蜜。”“菩萨深入诸法相,行空三昧,慧眼观故,罪不可得,罪无故,不罪亦不可得。復次,众生不可得故,杀罪亦不可得,罪不可得故,戒之不可得。何以故?以有杀罪故,則有戒;若無杀罪故,则亦無戒。”“復次,是五众,深入观之,分别知空,如梦所见,如镜中像,若杀梦中所见,及镜中像,無有杀罪。杀五阴空相众生,亦復如是。復次,若人不乐杀罪,貪著无罪,是人見破戒罪人則轻慢,見持戒善人則愛敬;如是持戒,则是起罪因缘。以是故,言于罪不罪不可得故,应具足尸罗波罗蜜。”实教菩萨出入六道,同一切善恶,摄化众生。佛法始从权教的自我完成,走向实教菩萨纯无我的利他行。地藏菩也发了大弘愿:“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”。地狱有空的日子吗?没有,地藏菩萨就永远不会成佛。菩萨的伟大处就在于不欲向上,不欲三祗修成佛道,愿轮回不息。所谓“自未度而先度人”。这种彻底无我的精神,又是对带有很浓的功利色彩的教下三乘的超越。没有这种超越,佛教的大乘精神将黯然失色。佛法亦不能从宗教层面通向最高智慧-“如”。佛法因而亦不能超越出哲学的范畴。有了这种超越,佛陀的大乘无我精神因而在中国大地上生动活泼、淋漓尽致地得以展现。所谓有限个体与实践圆满的菩萨行真正获得了统一,从而突破了人本位构建起的伦理围墙,内在主体道德精神与超越性也得到了完美的统一。在这样一个我与宇宙一体的“如”(空)的“世界”中,一切都得到了超越,一切都是真的,所谓“纵横自在无非道场”。“乃至淫女寡妇,奸偷屠贩与其同事,称赞佛乘(即一乘)”(《楞严经》卷七)。这种超越正是人间人格升华为宇宙人格的表现。使悟者能游弋在自由自在的天地里,不受任何束缚,随缘任运地担当起大乘菩萨的责任:拯救众生,了生脱死。人的生存意义也扩展到人世间各宗教、哲学、论理学说无法达到的境界。佛陀心泉里流出来的智慧和慈悲的甘露水,才能以如此广度和深度洒向人间,洒向十方众生。僧肇《维摩诘经·不思议品注》所说的“智无幽而不烛,权无德而不修”才真正得以体现。此所以云权智二门为不思议之本(报)也。
  中国哲学的发展,诚如陈寅恪先生说的,只为一大事因缘,即新儒学(理学和心学)的产生和传衍,而阳明哲学又解决了体用不二的哲学难题,从理论上完成了“人人皆可成尧舜”的人格理想实践,使儒学在“究天人之际”更趋完美。
  中国哲学讲“天人之际”,“天人合一”,讲心、性、理,讲宇宙。宋儒批评佛教只知心不知天(按:这是没深入佛法的妄评)。此所谓“天”,即是天地万物之定理,宇宙间一切皆有定则,为人所应遵守而不逾的。《阳明全书·传习录》(卷一)说得更明白:“圣人所以为圣人,只是其心纯乎天理,而无人杂欲。”(中华书局版第四十六页)要想达到至善圣人境界,则必须去除“人欲杂”,要想去除“人欲杂”,则必须通过学而至圣的渐修过程。中国哲学的特质是重人事,离不开对主体道德精神即理想人格的追求。即“天地万物之道尽于人”(邵雍语)。所以他们的“天”还是人间的天,他们的人还是人间的人,他们的道德精神、人格理想还是人间的道德精神、人格理想。阳明所谓的“良知”为“人心本体”,也同样是人间的。虽然他们的道德本体论在人间的伦理认识范畴,达到前所没有的高度,但毕竟还是越不出人间的范畴。他们说的“天人合一”,“天人一体”,也只是认识论(理)的范畴,一落实在具体事上,却只有人间伦理的准则,从而在事实上把理和事分截为两橛,故他们的哲学思想只能在人间的天地里游弋,无法超越和突破。所以他们所谓“天人”是不彻底的,因此也决定了阳明心学要与所谓的禅宗划清界限。宗炳《明佛论》有云:“情深于人,志不附(彻)道,虽人之君子,而实天之小人”。此《中庸》所以云:“君子之道,费而隐,及其至也,虽圣人亦有所不知”。“语大,天下莫能载”之谓与?而为中国宗匠所发扬光大的佛陀根本思想与精神,却突破了人间的伦理,人间的认识,而是以一个与“天”与“宇宙”相融的全新姿态,在宇宙道德精神,宇宙人格的世界里游弋,故是彻天彻地的。所以他们所做的善事也是善的,他们在人间的“犯戒”:杀猫,斩蛇,斫指,放火,娶妻生子,“运斤挥刃,不避种生”,“入酒肆,过屠门”,“乃至淫女寡妇,奸偷屠贩”,“呵佛骂祖”,“劈佛”,“与狗子吃”,也是善的,也是慈悲的。因为他们是无我的,因而也是全宇宙的。他们的人格、道德精神也是全宇宙的,没有一法不是全宇宙的,故没有一法不是真的,善的,美的。而思维和认识还停留在人间的时空,以人间的人格、道德律来尺度宇宙的人格、道德律,将会发生胜意比丘的悲剧。而学佛法难也就难在这里,在佛弟子中具有典型代表性的胜意比丘,在三乘教下层面上说是一位堪赞美尊重的法师,他对喜根比丘的毁谤,是很自然的,不自觉的。然而却使他犯下了百劫千生下地狱的大罪。据龙树菩萨的分析,是因为没有学《华严经·十忍品》中的“音声忍”。所以无法觉知在三乘教下层面来说是道德的,但在“如”的层面不仅是不道德的,而且有极大的罪过,因为他斩断了众生认识真理而获得慧命之路(杀菩萨慧命),即悟入佛知见,这是佛出现于世的一大事因缘,以及无量劫以来,佛弟子辞亲出家,乃至舍身忘命所追求的根本大法。实令人惋惜,长叹!本文笔者,虽学无根基,借人衣作嫁,然而能使世人赞叹的胜意法师辈突破权教的樊篱,幡然有省,也不失笔者苦凑此文之用心也。(如胜意比丘诽谤大法而堕地狱,《大般若经》、《大宝积经》、《瑜珈师地论》等大乘经论均有记载。)
  历史已走过“十寺九禅”的辉煌,今天却只留下了它在夕照下的躯壳,祖庭前大有“庭草一丈”的感叹。然而佛陀的真义,他的超越精神,以及人类本有的对真理追求、认同的精神,驱动着不少大德仁人(有中国的、日本的)在不懈努力,执著追求和全力弘扬。
  在现代社会里,受爱因斯坦相对论,波尔量子力学及混沌学对时空,微观、宏观,及整体系统理论熏陶的现代人,以及有着传统儒释道思想根基的中国人,是否会以全新的认识,去领悟宇宙人生的真相,使中国宗门走过它的低谷,迈向春意盎然的群山,再现它的辉煌和灿烂?!
  一九九八年九月于沪城陋室
  本文参考及所引的材料
  (一)汤用彤《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》第二章,第四章,第九章,第十章,十六章,十九章。
  (二)吕澂《中国佛教源流略讲》第一讲,第二讲,第五讲,第六讲,第七讲,第九讲。
  牟宗三《佛性与般若》下册,第三部第四章第二节。
  (三)《现代佛教学术丛刊》(《般若思想研究》第四十一册):
  左左木月樵《龙树教学》。
  陈明德《龙树思想与大乘佛教的勃兴》。
  (四)陈世忠《评印顺法师〈中国禅宗史〉》。
  陈世忠《宗与教》。
  (五)吕思勉《理学纲要》篇五,篇十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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