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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行者的消息(二)(恒实、恒朝法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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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行者的消息(二)(恒实、恒朝法师)

 

  —上人的指示—

  每天,我们吃的不算多,总括起来是一满钵;可是,对于修行人来说,已经太多了。在我吃饭的时候,一半是为了滋养色身,一半是为了满足馋欲。

  从前,每当我吃得过多,我感到自己在欺骗。但总硬不了心肠,彻底制止贪欲。然后,外面的助缘,不请自来。我们俩人的大饭钵子,被贼偷去了,当天,及次日,我们只好少吃一点,待打坐时,却感到特别轻安。我们的身体感到舒适自在,不似平常那样沉滞、昏钝。我才领略其中的奥妙:佛法是高超而微妙的;吃得过多是粗劣而平庸。每天既然拼命去争取至高无上法,为何在日常生活上却被食欲绊著脚?真愚蠢!

  上人说:

  ‘我们吃够,可以活下去便好了。修行人不用关心营养的问题。如果完全不吃,这个身体会死亡,所以要吃饭,但吃到适可而止。这便是中道——不太过、不太少,恰得其度。’

  恒朝和我立志要听上人的教诲,于是尽力去节制食欲。最初三天最难过,一旦过了这关便是觉心体灵明,神清气爽,这就是节食的最佳效果!为了满足我们身体上的需要,我不需要吃那么多;吃得过多,远远超过生理上的需求量,无非为了满足‘自我’意识所产生的口腹之欲而已。

  ‘修行人必定要忍受两种考验:欲念和痛楚。’

  过了不久,考验来了。在节制食量的第一周内某日晨间一觉醒来,饥肠辘辘。早上跪拜时,腹部绞痛,连笑的力量也使不出来。此时,我执著境界,心念又随著老习气跑了。我失去了忍耐力,去熬过这个难关。结果我的‘自我’又兴风作浪。

  上人曾说:

  ‘你要清楚地认识自己的动机,要明白这个动机是清净的,还是染污的;在这儿用功夫,才是真正的力量。’

  吃饭时的考验:我已吃了八成饱,差不多愿意停止。可是,早上的时候已种下贪欲的种子,现在这个种子结合外缘出来作怪了:眼见锅子里还有一点剩菜,不好留到明天。我没有用择法眼,一股脑的把菜吃了,结果铸成了大错。我的腹部立刻起了不良的反应,整个下午,我心神外驰,不能集中——这是贪食的果报。

  ‘魔障的根源,不过是你心里一丝细微的妄想,一旦结合外缘,势力增长,便化成鬼魅……你不能被它动摇!’

  好了,吃饭后我们继续拜。忽然,一辆灰色的小跑车在我面前煞车,停下来。一位女郎,赫然出现。她的声音充满磁性,有五尺十寸高,满头金发,穿上诱人的黑色晚装长裙子,佩戴银首饰,婀娜多姿地向我展露微笑:

  ‘你在这儿干什么?快点跟我来吧!我们到附近的温泉去沐浴,我请你吃中饭。来吧!我也是佛教徒,快点上车!’

  啊呀!老天爷!快点收敛目光,以眼观鼻,鼻观口,口观心……赶紧继续拜。那女郎三番两次的来挑逗我们,后来到没有什么希望,才慢慢离去。明天不能吃过量。

  ‘修道有如百尺竿,下来容易上去难。’怎样去把握‘百尺竿’?真的要尽心竭力。我们洞悉自找苦吃的习气。身为三宝弟子,当我们真正用功时,永不会孤立无援。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八年六月十八日 三藩市以南一四○哩第一号滨海公路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华严经太玄妙了!它是清净无垢的金针宝筏,它能对治我们身受的一切病患和所面临的任何虚妄境界——从途中所遇的野兽,到路上基本的生存方法——无一不在华严妙法的涵盖之下。附近的很多居民未曾听闻佛法(至少今生未曾听闻)特地每晚出来,倾听恒实把中文的经典翻成深入浅出的英文。他们 异口同声地表示,这个法门无量,妙用无穷!他们很欣赏恒实能够把东方古国的语文,译成畅顺平易的英文。他们听得丝丝入扣,全神贯注。一个男人说:‘为什么从前没有有在西方这样做呢?我真不明白。这部经所阐扬的道理是最奥秘的,是我生平闻所未闻的。经上所说。经上所说,一切真实不虚。为了印证这句话我曾细心咀嚼经中一句偈颂,过了几个星期我仍觉得余味无穷。’

  今天,华严经助我解答了两个问题。本来,答案已在我心中酝酿许久,但经文把它扩而充之,令这个真理发扬得更灿烂。我们拜得愈多,心灵愈能与经典契合。心神与经典愈加契合,我们的生命便愈加速返回自然的大道上。

  居士:‘外面又冷风又大,下雨时你们一定感到很难受。’

  恒朝:‘我们每天更快乐,气候不会影响我们的心情。’

  居士:‘那么你差不多到达了。’

  差不多‘到达’那儿?直至每个众生都已到达,我们都未曾到达。如果我们到达了,而尚有人未到达,那又怎能说我们已经‘到达’呢?只要世界上尚有痛苦,我们的使命就未完成。直到一切众生证得究竟安乐,我们才真正‘到达’。

  ‘菩萨所得胜妙乐,悉以回向诸群生,

  虽为群生故回向,而于回向无所著。

  菩萨修行此回向,兴起无量大悲心,

  如佛所修回功德,愿我修行悉成满…

  不为自身求利益,欲令一切悉安乐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我们有很多工作,没有时间打妄想,甚至怎样‘到达’,怎样‘回向功德’的妄想,也无暇去打。修行是自自然然的,不用去想它,不及盘算。只要我们一心礼拜,万事皆应因顺缘,一切分别也会消逝。

  居士:‘有人说是你最喜欢的食物,所以我们带来很多。’

  恒朝:‘我们没有什么最喜欢的。一切都是我们最喜欢的;一切都是一样。’

  什么能令众生最喜欢的,便是我们最喜欢的。人们喜欢布施什么,就是我们所喜欢的。常常有人问:‘你需要什么呢?有什么特别的东西?’

  我们的答案总是:‘随你喜欢。你喜欢给我们什么,就是我们需要的东西。’

  华严经上说的很清楚:

  ‘以不贪著我,及以于我所,是诸佛子等,

  远离诸怖畏,常行大慈启,恒有信恭敬,

  惭愧功德备,日夜增善法,乐法真实利,

  不爱受诸欲,思惟所闻法,远离取著行,

  不贪于利养,唯乐佛菩提,一心求佛智,

  专精无异念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地品—

  为了自己谋求利益,我已经浪费很多时间。现在放下私欲,不为它忧愁,反而轻松自在。‘一心求佛智,专精无异念’,就是EVERYTHING”S OKAY 。能够拿出这种心便是报父母恩,最圆满的布施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八年六月十九日 Big Sur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菩萨愿一切众生,离诸怖畏,菩提树下摧伏魔军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当我们坐著金黄色的大卡车(万佛乘)到洛杉矶,我心里把西方的佛法,比喻成一辆车子。上人的弟子,是车子各部份的机件,大小形状各有不同,但其实用价值却无分轩轾,因为车子缺少任何一个零件便不能开驶。由此可知一个引擎没有其他配合条件不能转动——比如车轮、汽油、车身、司机和修理技工等等。

  当我们看见一部好的车子,不会单独赞叹它某一部份。不会说:‘这部车子的活塞环最好!’可是,我们会说:‘这部车子能够载很多人,同往究竟安乐。’

  三步一拜也是一样。如果旁人太注意三步一拜,单独赞叹我们,有如忽略了车子里其他的零件。我们只是两个随著上人出家的弟子,暂时在寺外做我们要做的工作。因为三步一拜在公路上进行,所以常在众目睽睽之下。其实,我们仅是金山寺、金轮寺、万佛城的一份子。我们能够尽一分力,是因为其他的部分也尽他们的力量;彼此如水乳交融,相得益彰,打成一片。大乘,是部宏伟的车子。’

  可是,车子里若没有驾驶员,没有纯熟的修理技工,便不会转动。上人曾把自己比作一个修理技工。他的工作,是修理世上泄了气的轮胎。在三步一拜时,我们尽量做最好的轮轴,或内燃机,或任何一种零件。

  大家也不需要赞叹车子某一部份。最主要的,是你本身踏上车子来,与大家一齐向前驾驶,载运一切众生,‘往诣不思议的菩提树。’

  六月十九日

  公路上所目睹的现象:

  三步一拜途中最长久的‘奇迹’,仍然令我百思莫解。每当我连续地打妄想,便有车子在我身旁按喇叭。时间配合得太凑巧了,绝不是偶然。每当我沉醉在白日梦里,忽然‘叭!’一个喇叭声把我从迷梦中惊醒。每当我专心一意地跪拜时,车子便蜿若游龙地驶过,对我毫无惊扰,因而两个出家人,能够任运自如地与公路旁的草丛打成一片。一有妄想,车子立刻变成车轮压蛋机;而刹那间我们又变成两个衣履不整、边幅不修、发妄想狂的迷途青年,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爬行……‘叭!叭!’

  ‘嗨,快点醒来!’

  谁能怪这些喇叭?他们怎会知道?当我打妄想时,我投射出的影像是怎样的?换言之,我给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?

  Big Sur公路巡逻警察车, 在我们身边停下来。我们与法律有什么相涉吗?不是。警察维德从车里走出来,说道:‘嗨!朋友,正如你预先说过的一样,你们真的度过最危险的一段路途,内子愿意为你们烤一些糕饼,你们喜欢什么?水果饼?小点心?’

  Big Sur湾,素来是加州最浪漫不羁的狂士大本营。这一带沿著太平洋的海湾,屏障天成,峭壁环抱,高耸入云;海啸与松涛,吸引了很多沈于幻想想的年青人,蜂涌云集,故此地风光,五光十色,无奇不有。在我未出家之前,在我圈子里的朋友,都认为此地是嬉皮云集之胜地。你猜第一位是谁?

  今天我们刚拜过一个加油站,就听到老 的声音:

  ‘波比,你来看这两个,我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人。行三步,然后跪下去吻泥土,真是怪中之怪,前所未有……’

  对了,我们是酷爱的平的‘疯人’,愿意对治一切烦恼和恶习,让人们清净,让整体解脱!

  两个来自圣露易士镇的男人,前来询问隐逸者的生涯:

  大卫:‘你们两个出家人很特别,不像主流文化的产品。’

  恒朝:‘其实我们所隶属的教派,是博大精深的佛教,是流布整个星球的文化主流。不要以为此时此际的生活方式便是主流;周末的足球赛、汉堡、喝啤酒等等习俗,只在近年来才风靡一时,形成文化的主流。我们的上人常常说:“当你干得真实时,很多人以为你是假的;当你耍花腔弄虚假时,很多人以为你是真的。”人就这般奇怪。’

  大卫:‘你们佛教徒的工作,增加了我的信心和勇气,也鼓励我更加认真地回光返照。’

  弟子逐渐学会求得更少,布施得更多,一切顺乎自然。今天,在山峡间,我们遇到时速五十哩的大风暴;还见到红狐狸,四尺半长的大蛇,糜鹿群、乌鸦、大鹰,和遍地开放的甘菊花。满月了,我们的内心也盈满了。坐禅的味道比吃饭更微妙。

  南无华严海会佛菩萨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八年六月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我们又遭遇贼劫了,虽然丢了东西,却换来宝贵的教训。

  (一)弟子的饭钵及部份的食物被偷走。我们的钵子实在太大,像一个弹性的食品室。师父的无底坑偈颂有云:‘贪心有如无底坑,填之难满嗔恨生。’我们的饭钵就是‘无底坑’,无论怎样填也不会满。吃饭时无论怎样把食物加进去也不超过‘一日一钵’的量。我也知道自己吃得太多,妨碍修行。就算多吃了一口也会阻挠坐禅,令我心神散乱而不自在。(很明显的,嗔意及痛楚皆从贪心生出来。)但我们一直不够老实、不肯放下。现在可得到一点加被,使我们好好的改过。

  (二)我们的闹钟也被偷去,因为我们未曾好好地用它。不是我们‘转’闹钟,而是闹钟‘转’我们。打坐时老是看著它,等候钟响,这无异欺骗自己。我们没有正降伏身心,只注意自己能捱多少时间而已。

  (三)衣服也被偷了,但奇怪的,只有我们最喜爱的衣服,最能保障‘臭皮囊’全舒适的衣服才被偷走。不是说我们的衣服很名贵,但我们仍旧依赖著衣服来卫护虚妄的‘我相’。俗语有云:‘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’;修行人却应该保持‘败絮其外,金玉其中’。但弟子不仅没有顾存身内的金玉,反而执著外物及肉体的舒适。现在总算得到帮助,令我们快点放下最难放下的执著。但这种想法仍然是渺小而自私的。

  那些贼又怎样来呢?如果我们不是那么贪心,那么放不下物质,贼也无从可取,无从可贪。贪心引来盗贼,嗔心引‘意外’及灾难。可以说贼是我们心里造出来的。妄想及习气只会引出更多的妄想及习气。

  这是本星期最大的教训:‘他非即我非’;‘一切唯心造’。杀生就是用你的手或武器去夺取他人的性命;嗔恚等于思想上的杀戮。偷盗是取不属于自己的物件;贪心是思想上的偷盗。妄语是不讲老实话;是非、诽谤等都是妄语。如果总认为自己是第一,比谁都好,这就是在思想上打妄语了。

  尽管罪过是由‘身、语、意’犯的,也同样是罪业。这形成了一股‘黑气’,就是卑劣、腐坏的气氛,能污染整个世界,使众生不乐。我所造的恶业,能招引更多的恶业,如癌症一般蔓延,形成所有的灾难、祸害及痛苦。

  昨天,整个心都被我慢及嗔恚的乌云遮盖了,我还不自觉。从车子走出来时,刚巧看到反光镜中自己的影子:多么的丑陋!‘这一团乌气究竟是谁的杰作?’我反问自己。‘这不行的,连你自己的思想都现出丑陋,怎能利益他人?’从自己脸上的阴影看出世界上所有的毛病。

  第一次,我真正觉察到自己的贪、嗔、痴、我慢及嫉妒能污染了整个空气,专门招引旁人坏的一面。我的毛病不仅属于我私人所有,还能直接引起他人的烦恼及 局促不安。华严经上说:心行能普遍造成一切世界;所幸善知识能猛力一撕,把整个疮疤连根拔起。上人要我们即时痊愈,我们一天没有成佛,他就要继续负起医生的责任,救治他患病的弟子。也许,很多劫之后,终有成功的一天。那时候,大丈夫的使命圆满了,我们也可以一同聚集到万佛城,‘微尘世界,辉映莲台!’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八年七月五日 卡米尔以南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华严经上说:

  ‘菩萨持戒圆满,于戒无所著,恒离诸憍慢,净戒波罗蜜。’

  上人时刻叮嘱我们要守规矩。对于素来不修边幅、放肆颠倒的美国青年人,这种训诲最难行持。‘守规矩’,似乎是最呆滞、最没有价值的一回事。但三步一拜,使我深深体会到这个教条里含藏著无量的智慧。此刻,我要尽心竭力,洗心革面,学习‘守规矩’。

  记得有位法师曾叙述一个故事:

  有一天,上人正接待一位来访的男居士。忽然间,上人转过头来,声色俱厉地向这位法师发问:

  ‘在金山寺,什么是最重要的?’

  这位法师也不假思索,毫不犹疑地回答:‘每个人都要改过自新!’

  这位法师说:‘可能答得及格了,因为上人连眼也不眨,若无其事地继续与来宾交谈;虽然,那位男居士不免有点惊讶。’

  为什么‘每个人要改过自新?’因为当我们初来金山寺时,大部份的人都不懂守规矩,也不懂修道的方法。否则,成佛作祖又有何难?为什么?因为八万四千法门,和诸佛禁戒,无非为了协助众生趣向菩提。这些法门是绝对有效。如果我们认真用功,成功便很快在望。

  在海岸旁往北拜,我发觉到自己,多数时间不守规矩,多半的时候,我不懂得如何去用功夫。偶然自我警惕,循规蹈矩对症下药,效果便神速无比。所以,我一定要改过。所谓‘守规矩’,就是遵循节制身口意的律仪。我必要勤习、思惟、尊重这些教规。因为它们是抵达目标的捷径;也是修福修慧的基石。

  守护戒律,要如护眼中珠。戒律,是诸行的颠峰。过去现在诸佛,皆是修习戒律而圆满功德;未来诸佛,也要从戒律入门,直至证得‘无漏’解脱,才能圆满如来十力及一切种智。戒律是最后的胜利者,它能够净化身心,使之达到最崇高的境界。历代圣贤之所以能流芳万世,是因为他们灰身泯智,克己除私。我们若希望成圣贤,首先要学如何循规蹈矩,藉以净化身心。

  虽然说菩萨不著于戒律,但不要在这儿会错意。菩萨是诸行修证圆满,心无挂碍,才不著一法。在金山寺,曾有一个小沙弥问上人:

  ‘为什么要这么多的规矩?’

  上人回答:‘因为你不守规矩,你若是守规矩,就不须要这么多规矩。’

  菩萨已降伏我慢和偏见,已返相还源,他是凡事能从心所欲而不 矩,所以他才不著于戒律。可是,我们这班初学者,必要依止戒律修持。有如在大海里要依止渡人筏,乘风破浪当我们抵达彼岸,自然就不用背著筏了。

  所谓恒离诸骄慢;戒律是永恒的——永恒的真实。但是因为我们被骄慢和私欲遮盖,可能会谤佛毁戒,频频造业,自招恶报。我已经浪费了很多时光, 出规矩而挣扎,那时候我尚不知道,如来的清净禁戒,是最容易、最快速的成就方法,否则我会为自己省去很多麻烦。

  守规矩,不是勉强的,因为诸佛戒律是道之本源,法尔自然。真正勉强的人,是被情欲的波澜所牵,激湍回复。这是根本信心的问题。如果你对圣贤的方法有真诚的信心,你会有足够的勇气去躬行实践,也会快捷地成就。

  我明白了守规矩的重要性。以下是我和‘自我’再度讲座这个问题的对话:

  ‘可是,好辛苦啊!’

  ‘当然啦,但是每一个人都要改过自新,所以佛教里才设有规矩。你是‘自我’,你跋扈骄惰,现在我要守规矩,一步一步地把你溶化。’

  ‘你学佛法,不是为了追求自由吗?为什么反有这么多规矩,岂不是自我约束?’

  ‘直至我圆满诸佛的教诫,才是真正的自由。所谓发挥自由,其实是自私的我见

  作祟。这是臭秽污浊的。真正的自由,是时刻不逾矩;真正的快乐,能够忍受痛楚。在你还没有学会守规矩之前,你所发挥的,绝不是佛法的灵性。’

  ‘不过,你是美国人;美国人一向最赞扬反叛者、创新者,我们都有叛逆的细胞。’

  ‘听著!老友!当无常鬼请你去见阎罗王的时候,你去告诉他,你不想守规矩,看你有什么办法!阎君不但接见美国人,他对瑞典人、非洲人,乃至所有人种,皆是一视同仁。他是最民主的。’

  在我还未成为地狱里的一份子时,我要慎重其事,严持戒律,毫不苟且,如救头燃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八年七月十九日 卡米尔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在我们拜的公路上,从早上六点,直到半夜,车子都是一辆紧接一辆,如游鱼过海,川流不息。引擎的咆哮和车轮的煞车声,暂时代替了萧萧的海风与松涛。我们已拜进市区,完成了此次旅程的一半。

  有很多人,从未见过出家人,从未见过三步一拜。他们都问:‘为什么?’,‘三步一拜怎能去帮助整个世界?’,‘这对你个人有什么利益?’等等问题。

  为什么?因为世上太苦了,充满了灾难和杀人的武器。世上人心险恶,道德沦丧的原因,是因为我们内心斗争沸腾,杀戮不已。想要整顿自心。‘一切唯心造。’贪、嗔、痴,带来灾害和苦恼,也能掀起天灾人祸,荼毒宇间一切生灵及国土,姑勿论其大小广狭强弱,大众与个人——如水与波无分彼此,同一体性。小能变大,大能容光焕发小,故华严经上说:‘一世界种能生诸世界。’;又‘小世界即是大世界,大世界即是小世界……不可数世界能入一世界,一世界能入不可数世界。’

  为了整顿这个小世界,我们发心三步一拜。心净即佛土净。佛法是深入万物枢机的钥匙。要真正利益世界,必须回光返照。就我个人来说,是不再向外冀求和平快乐,不再怨天尤人,应该洗心革面,改过自新。

  我们愈加忏悔已过,愈加明白大家是一体一气、一心一性。万物是我,我是万物,即是庄子所说的:‘与天地之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。’有利益天下,即是有利于我;无人无我——才能牺牲小我,成全大我,这就是大慈悲。

  故华严经又说:

  ‘菩萨愿诸众生,善入诸法平等,了知法界与自性无二。’

  有很多人问我是什么教派的。我便答:

  ‘我们是大乘教,所有众生都相容并包,来者不拒。我们的使命,是要度尽一切众生,方告完成。我们都是一家人,一切众生,皆能成佛。’

  路人的印象和对话:

  有人从一辆车子里喊道:‘老友!快点吻吻泥土,哈哈!’

  一个卡米尔的青年人:‘可是……可是……你们不是道地的美国人吗?’

  在马利布桥上曾见过的女人又出现了。一早,我们刚拜到卡末尔桥边,她跟一个男人走上来。她对著恒实说话,没有得到任何反应。

  ‘你们有没有碰到过冬天的豪雨?’她的声音有点阴阳怪气,跟一年前是一样的。她站在我们后面,悄悄地窥视著、等待著。稍后,她合起只掌,问讯之后,迳自离去。一个心情快乐的男人,背著背囊,在我们身旁走过,合起双掌,口里诵念:‘ 唵嘛呢叭弥吽。’,然后鞠躬。

  在卡米尔的女人:‘我也是佛教徒,已经入教很久了。’

  恒朝:‘是吗?’

  女人:‘是的。你听过密勒日巴吗?’

  ‘当然啦!’

  ‘我就是密勒日巴。’

  每天,我们从自己身上找出毛病和愚痴,每天也竭力蠲除这些毛病。万物都为我们说法,我们也喜悦地谛听。每一天,内心更加静寂,外面更加空虚,而内外也互相契合。一切顺乎自然。在我们的右面,汽车和摩托车以六十里的高速飞驰而过;在我们的左面是高耸入云的忪柏,周遭的树木缓缓地转变颜色,一切都在变动不停之中,只有我们,以缓慢而合中道的速率,每天拜一哩,从朝至募,恒不退心,昼夜六时,勤求佛道——还有比这份工作更奥妙的吗?

  南无观世音菩萨!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八年七月二十日 蒙德里三藩市以南约九十哩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弟子已抵达蒙德里省。这二个月来,在Big Sur的海岸拜,与海啸风声为伴,此刻又回到市区里来。多奇妙!一念不生我法一如——内心与法界融为一体,清净恬淡。一旦举心动念,便失去整体的感觉,人我之分自他之别,油然而生。这时候,Big Sur、蒙德里、万佛城,都变成地图上的名称,而中间只连贯著无数里艰辛的跪拜。妄念一止,心平如水,一切差别也随即消逝。那时候,不管我们身处何方,还是一心一意地向万佛殿里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顶礼。

  华严经上说:

  ‘云何为世间,云何非世间,世间非世间,

  但是名差别,三世五蕴法,说名为世间,

  彼灭非世问,如是但假名。’

  —夜摩宫中偈赞品—

  言语和名词都是识心的产品;这种思想的工具,虚妄不实。因此上人常谆谆告诫:

  ‘不要打妄想,正要打妄想的时候,就要立刻截断微流!’

  妄想,能创造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和器物,妄想能令我们起惑造业受报。十法界不离一念心,从地狱到佛地,还是依照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的常规。当我们心与道合,便是朝著正确的路上走。

  三祖僧璨大师在信心铭中曾说:

  ‘多言多虑,转不相雁;绝言绝虑。无处不通。’

  在最近的禅七,上人曾说:‘无心道人与佛齐。’

  弟子:‘上人,我很想摆脱俗念,只存佛念。’

  上人:‘好,你来告诉我,什么是佛念?’

  弟子:‘哎!佛念即是无妄念,而我的妄念多得很。’

  上人:‘因为你有大多妄念,你才不知道。不能形容,不可捉摸,即是佛。一切言语皆是皮毛上的功夫。妄心喜欢向外攀缘,但外面根本无一物可攀。要到言语道断、心行处灭,才能成佛。你还有心念的时候,功夫还未到哩!’

  弟子:‘原来,无念即是佛念!

  ‘行住坐卧,不离这个,

  若离这个,便是错过。’

  ‘菩萨愿一切众生,获无疲厌金刚身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‘修行是为了降伏身心。降身,使它在疲倦的时候,仍可以继续工作;伏心,来对治妄想。’

  —一九七八年五月上人于金轮寺—

  上人的教诲,对治身心是双管齐下的。三步一拜途中,我领悟了修治身体的道理,即是将陈旧、衰弱、阴暗的臭皮囊,换成活力充沛、朝气蓬勃的阳刚之身。每天照例地拜、坐禅、练太极拳和运气,加上节制食量,在我整个宇宙里,产生肯定的作用。心神专一,源于静寂。’运动、能调剂身体;静寂,能培养心灵。’这是上人所说的。

  愿一切众生,成就本有光明和不动佛性。愿观音菩萨大慈大悲,赐与安乐。

 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!

  南无华严海会佛菩萨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※从一九七八年七月二十七至九月三十日,恒实、恒朝法师参加法界佛教总会、法界佛教大学亚洲区访问团,在上人领导之下,一行十人前往马来西亚、新加坡、泰国及香港各地弘法。

  —编者—

  恒朝

  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八日

  师父大人慈鉴:

  我们拜出Santa Cruz市中心之后。面对著十多哩一望无际的滨海公路,才会到达三藩市。而这段路程中的一切,都是唯心造。当我能够拜得多,静坐得长久,闭上嘴巴,就是最快乐的时候。在我周围的人,也会感到更加自然及安宁。秘诀就是只管自己少管人,收拾身心。我决定把自己锻炼到毫不忧虑、又不发脾气。我在这圈套里耽搁太久了,结果只懂得染污了空气,使自己的头发添上灰白,脸上增加了皱纹。

  华严经中有一段话描写‘菩萨不诤,也不陷于苦恼、焦躁,及嗔恚。他只知道惭愧、卑恭、正直。他常看守著自己的根性。’在日间我常思惟这一段经文,每一次它都能为了拂拭心头的阴影,令我骤然感到轻了很多公斤似的。我从未遇过像佛法这么奥妙及真实不虚的东西!

  在Santa Cruz我们遇过Don Penners和他的家庭。他是本地的牙医,预备把产业卖掉,全家搬到万佛城来定居。他脱:‘我们很憧憬这次的搬家。万佛城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。上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!’ Penners 说他第一次见到上人,不觉他有什么特别。上人的相貌年轻,精神充沛,不太像一位老方丈。’我对他不太礼貌的问:‘你是谁?’我还以为他是方丈的一位助手而已。我从未见过像这么大把年纪的人,却显得那么青春壮硕!他也没有回答我的发问。’

  ‘想起来,’Penners继续说:‘第一次遇到老和尚时,他没有跟我们说一句话。就有如对著一面大镜子,只见到自己的反影。老和尚他也没有摆出“你们好吗?…你们干什么”那一套应酬的话。过了相当时候,我才明白那一次的经验是多么的宝贵。我们得到一个很清晰的反影,足够我们切心检讨!’

  在途中,偶然也遇到一些奇怪的人物。有一晚我正在老爷车后面泡茶,有两个男人走过来,问及三步一拜的行程。在一股似乎中规中矩的交谈中,他就说:

  ‘人家以为那稣会再来到世上,他们错了,是太空飞船会来。他们在太空外窥视人类,如一个农夫牢牢的瞪著地上的玉米。他们来时就会带走一批人——到别的星球去!剩余的入,会在地球上自生自灭,建立核子武器,污染环境。这在圣经上早已记载了。

  ‘噢,是这样吗?’

  ‘是呀,你读过圣经没有?’

  ‘从前有一段时期读过……’

  ‘但我完全读过了。那你将怎么办?’他很看急的追问。

  ‘办什么?’

  ‘当大空船飞来时,你跟他们一起走,还是留在地球上?’

  ‘我们只会一直拜,拜到万佛城。’

  ‘这样子?但………但他们一定会来的………我知道………’,他仰头望著天上的星,声音也逐渐消失了。

  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看法。桓实和我发觉,无论什么境界来临,都是我们应受的,我们用什么角度去看它,它就变成那样子。如上人的偈颂:

  一切很顺利。世间上没有一个大问题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八日 圣德古斯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在Santa Cruz市,我们碰到恒朝的一位老朋友。恒朝说那朋友扮了一个鬼脸,就匆匆忙忙地走了。第二天清晨,未做早课之前,我还没有好好地管著自己的思想,便犯了规矩,为了一张很不正经的便条给恒朝。当我弯身去拿纸与笔时,就把香炉里的那支香打翻了,那枝香在我的大衣上烙了一个小洞。这个预兆,足以警惕我,但我完全忽略了它,仍旧冒冒失失地一错再错。

  我在那字条上写著:‘你的朋友比利一定很惊讶!见到你这么潦倒,在泥巴里与你的同伴爬行,两人穿得破破烂烂的,对吗?’

  在我还没有观察到他的反应之前我已知道自己做错了。他看了那张字条,面上浮起一种失望的表情,也没有说话。在早课及早课后的一个小时静坐之后,我有充份的时间来检讨。对自己的愚痴很后悔。我既犯了一次规,现大又要多犯一次,来弥补自己的过失。我再写了一张字条来道歉:‘写那张字条是我的错。(一)我犯了谤骂三宝之嫌,我说我们潦倒及衣衫褴褛,这是违背了菩萨第十条“谤骂三宝”的戒。(二)在你心目中,种下了怀疑的种子,例如:恒实真的觉得我们这么潦倒吗?(三)这无形中助长我的傲慢,和喜欢批评他人的毛病。其实我一点也不觉用潦倒,对你也绝对没有这种印象。那字条的语气尖酸刻薄,对你的朋友无半点慈悲心。出家人的衣服是最殊胜的,就算给我皇袍我也不肯替换。现在我应该用功,好使自己配穿上这些衣服才对。第一步就是不要再写此类浅薄无知的字条。只可以怪时间太早了,我的宝剑没有拿出来。打了个坏透的妄想,却在字条上露出马脚,很对不起,冒犯了你’………他非即我非………

  修道就是走向康庄的道路!

  今晨我好像历历分明的看到,万佛城将来会成为世界的模范宗教中心,十方豪杰云集,实践四海皆兄弟的构想。我们是开垦者,在康庄的中道上,在西方人从未走过的道路上迈步前进,正是华严经序文的‘剖裂玄微,照廓心境’。当我们的理想变成现实,万佛城就是一种新生命的皈依处,七彩如霓虹般的大家庭,‘广泛而具足’。我知道自己的责任,是做一个真正的佛弟子。怎样把自己的生命和行为贡献给全世界?最好的工作就是履行佛法。

  修道者是回复健康的途径。我们的上人及经典是导师。上人如一位良医,对八万四千种烦恼,都有最灵验的药方。

  本来,对治最大的疾病!——生死——的药方在我们身上,但我们看不见,不知怎样运用。这乃是由于众生的习气毛病,颠倒妄想的执著。所以需要医师来告诉我们:(一)我们身怀暗疾。(二)病源是因为心外求法。(三)有一个治疗的药方。(四)这药方就是佛法。

  因为医师慈悲,他配制的药方正对我们的病症。但也要看病人是否肯耐心的服下这药方。到这阶段,学习佛法就等于自我治疗,自我复元。

  当我们在Santa Cruz城里拜时,我明了自己患了多么严重的病。我以往的行为有如十恶的写照。我像魔鬼一样,把旁人拉进我的漩涡里,尽是一些杀、盗、淫、妄语、酗酒。这并不是说我已经完全改过来了,而是我日前了解自己病入膏盲,从前的习气多么厉害!但是,无论我要捱多少艰辛,要吃多久的药,弟子已下定决心,一定要完全痊愈为止!上人常乐的境界,华严经上菩萨的殊胜自在——这都是我衷心向往的圆满境界。

  ‘果真!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与人黏著,尤其是女人。’上人一语道破我的毛病。这是第一步,了解自己的病源。第二步就是察觉病征在我的行为上的表现。第三步就要把它转回头。就在今生,因为痴爱所缚,带给自己及他人多少苦恼!往昔因为种下不清净的种子,今生已经与某些女人发生不正常的关系,彼此受了创伤。很遗憾的,我在没遇到佛法之前,已种下根多罪孽的种子;将来瓜熟蒂落时,还要受果报。

  但就在这时我要对症下药——怎样说呢?

  如果不完全斩断情欲,永不能实践菩萨道,永不能成佛。因为我相信因果,我一想到今生所做的事,今生所荒废的心血,就可推测,将来要受的果报不会大自在。

  上人这么慈悲,给我一个自治的法门。这药方叫三步一拜,和真心忏侮。每天我都诵念我的誓愿,要铲除一切爱欲,和所有众生返本还原,同复清凉。我的誓愿有一部份这样说:‘在以往我所种下的恶缘,我愿意在其他方式上受果报,而不再在淫欲的圈套里偿还。愿永远不在爱欲的缠抱下抵还宿债,从前我所造的一切恶孽,要恁我的愿力抵消它。’

  可以吗?行得通吗?我能以后不再在爱欲的拥抱中旋转吗?我有这样的信心。在Santa Cruz的一个市场中心拜,忽然有人迎面浇下一杯橙汁。恒朝说这是‘不用杯子的供养’。是一辆路过的大货车里扔出来的,我立刻想起我的誓愿。当天下午(刚是十五、满月时分),从另一辆货车掷过来一瓶啤酒,把我浑身溅湿了。我立刻记起我的誓愿,要与一切众生,同返本来的清净。第二天还未做早课,我冲了一壶滚的热茶,一不小心把整杯热茶跌到自己的赤脚及膝盖上,顿时烫起了泡。立剩,我记起自己从前纵欲自私的行为,给予别人如烈焰灼伤般的痛苦——不是比这种痛楚更难受吗?

  恒朝说:‘好呀!这一杯茶倒把你唤醒了!’这一连串的果报,是偿还我往昔色欲因缘的表现吗?我想是的,我相信是的。

  三步一拜给我一个治病的机会。究竟谁投掷那些橙汁及啤酒?是我的善知识,是我从前曾损害过的众生,而今出现来帮助我把那堆积如山的罪业抹掉。烫伤我的热茶是同样一回事,‘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’。这些Santa Cruz的女学生,样子天真无邪,怎会向我掷石头?连货车司机听后也会脸红的诅咒骂我?这是往昔的业报回复到我身上。她们是我的朋友、我的福田。正如华严经十行品的菩萨,当他见到一班乞丐正要来取他的肉吃,他便说:‘这些是我的好朋友,我从此处蒙益。不用我要求,他们已经来助我投入佛法。’

  虽然,从某个角度来看,这种自治的修持好像怪难受;但公路上的压力,正是我们需要的刺激,好不容易才磨掉积聚巳久的习气毛病。这话听起来像一个苦涩的经验吗?我不以为然。能够籍此减轻我的执著,弟子是多么感激。上人说:‘全世界的毛病,源于一个自我。如果没有一个我,谁在不高兴?谁觉得痛苦?自我是一个幻像,你应该忘了它。果真!还是快点死了好些。’

  这是良医的忠告,把我们的旧伤连绷带一齐扯掉了。净土皆出于众生的心念。世界上的好与坏,实际由我们的思想断定。意念消净时,人人受益,灾难也会随之消灭。思想污秽时,人人受苦,而祸害也随即降临。

  上人常劝我们,应‘现身说法,利乐众生’。我开始明白由真心说出来的话比任何言辞响亮得多。如果心里在说正法,口里的言辞也会宣说正法。我从前不大了解一这道理——根本没有地方隐藏,也无法掩饰我们人的过失及妄心。昨天我正拚命地打吃东西的妄想。今天刚巧一辆校车经过,那司机居然下车,带来一包食物。他说:‘你这样子简直像饿慌了一样。’一个巴士司机,在公路上行驶五十哩的速度,又载著一班喧闹的小孩子——居然也能听到我的妄想!

  ‘说法’则是以身、语、意持戒。‘现身说法’即是息灭所有的贪心、嗔心、无耻心,而拿出慈、悲、喜、舍心来施与一切众生,‘利乐众生’就是消灭所有的自私贪欲。现在,我需要清净心思及降伏妄想,这才是说法的正途。

  上人,您曾问我们有否碰见动物?奇怪,我们就立刻遇上一些毒蛇及毒蜘蛛。几晚前,我们正预备坐禅,又有一条银灰色的狐狸来窥探我们。

  还有另外一件怪事:有一天早上当我们在寂静的公路上拜时,几十里的周围了无人烟,也没有屋宇及汽车的踪迹。突然地从岩石、山与海之间,出现一个女人。她朝我们这边走过来,身上穿著奇异的新衣服,脚上著名贵的皮鞋。她手中拿著一技长茎的花,走到我们身边只说了一句‘哈罗!’我们只管顶礼,她就离开了。对于她的来龙去脉,我一点也不知道。往往事情不只表面这么简单,我们发觉:唯一的保障,就是清净意念及信心。敬祝

  法喜充满!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修行者的消息

  (一九七八年十一月~七九年一月)

  恒实、恒朝法师著

  恒实

 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八日 圣德古斯市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身为一个出家人,有一种说不出的安乐和满足。出家人已经放弃一切私人生活及牵挂,他的家是四海,他的伴侣是千方众生,他的皈依处是至净无私的‘无上福田僧’。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圆满、更快乐的使命吗?几个星期前,我目睹一项微妙精彩的‘人生特写’故事,我把它称为‘出家人遇到激烈分子’:

  我们在圣德古斯拜时,从附近的大学,有位报章记者,来访问恒朝。她被我们的行愿所感动;她发觉我们一路上所用的衣物、食粮等,都是由路人发心供养,觉得甚为惊讶。访问完毕,她自己也带来一点东西,供养三宝。‘我觉得你们所做的,非常伟大。’她说。

  第二天,当我们正在叩拜时,这位记者又出现了。但今天她的样子很尴尬,充满歉意。在她身旁站著另外一个学生,面上满怀著敌意。‘真对不起,但我还要问你们一些问题。’她呐呐地说。这些问题,完全在政治及经济的范围内,充满了政治术语,及时下流行的一套诡辩。很明显地,这位记者在她同学的批评及怂恿下,被迫得来再次访问我们。

  这位同学把佛教徒形容成社会的寄生虫,把三步一拜视为高层阶级里一种奢侈轻浮的游戏。只有白人社会的资产阶级,才可以玩这一套游戏。

  这班激烈份子找错了物件。恒朝的回答.令他们张口结舌。那记者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,而激烈份子被他辩得目瞪口呆。恒朝并不是一个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人。他对美国当代的政治游戏摸得顶纯熟。在他未出家之前,是美国维斯庆辛大学历史系,攻读博士学位的学生。这是一间水准很高的大学。他成长的时期,正逢六十年代,饱尝学生反抗战争、和平示威,及当时社会上所出现五花八门的花样儿。对政治他绝不是门外汉。后来,他灰心了,感到政治不能彻底解决世界问题,才转身来研究佛法。在佛法里,他找到究竟拔除众生苦的方法,才毅然放弃一切,出家办道。

  以下是激烈份子与出家人对答的精粹:

  问:法界佛教总会的会员,是由什么民族及阶层的人士组织而成?

  答:我们来自‘一切众生’的等级。法界佛教总会是国际性的。佛法超越一切阶层、种族、性别、年龄、国籍、经济背景等等。佛法是以心传心的法门,是众生教、心教。它回复到原本无等级分别的自性上。

  问: 你怎样可以逃避这些等级的区别?

  答:‘一切唯心造’。如果你坚持要把世界划分成贫对富,黑对白,有对无的话,世界也会变成如此。但是,稍微把目光转移到右面两寸或左面两寸,你的感受已经截然不同。如果再把目光放得更远大,包含整个圈子,你会发觉佛教是浑通圆融,遍照寰宇,如环无端。

  问:你们怎可以在这儿自自在在的朝圣?第三世界的人,就力不足以享受这种特权。他们要面对更基本、更切身的问题,如怎样填饱肚子。你们这种朝圣,仅能在一个丰衣足食的国家里行得通。肚子饱了才可以坐在那儿,梦想出世的超逸,对吗?

  答:一个真正了解人类的人,绝不会臆断,说某一个人或某一个团体,在生命中唯一的目标就是填饱肚子。这只不过是某些政治份子采用的话幌子而已。第三世界的人也是人,他们也研究生死的问题和他们本身的何去何从。这是每个众生都思惟的问题。我们最近到了亚洲弘法访问,路过不少贫闾陋巷、穷乡僻壤的地方;这才是名符其实的第三世界!但当地人民对佛法,却出乎意料的爱戴欢喜,那份热忱,与美国任何地区没有两样。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?因为佛教是以心传心的语言;每个众生在心底中都认识佛法。它超越了‘填饱肚子’这个肤浅的想法。佛法是我们本来家乡。其他所有的事物,均是皮毛,虚幻不真。

  问:但是,你们如何促进世界生产?像软骨的寄生虫,躺在寺庙里,真的能帮助他人吗?

  答:在金山寺、国际译经学院及万佛城的四众弟子,对世界的受苦众生,有切心的关怀。但我们相信:‘真认自己错,莫论他人非。他非即我非,同体名大悲。’不只是在口头上说说,而是躬行实践。我们有很多修行者,都是日中一食,有很多在家人甚至日食一钵。为什么呢?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人不够吃。我们节省自己的食粮,息灭自己的贪心,无形中就促进了生产。

  并且,我们绝不攀缘。寺上的食用,全是由教友自愿发心供养,公家也不会把钱花在买菜上。我们吃的蔬菜,一部份是自己菜园种的,一部份是从菜市场摊贩上,别人不要的菜——我们把它捡回来,洗干净,便可以吃。我们所吃的,是美国人丢掉的垃圾。公家的钱,都用来建立道场、学校,或翻印经书。没有人储蓄私人财物,完全归公家管理。我们所穿的衣服,也不是买来的,都利用他人丢了的废物,也不注重新式时髦的花样.在我们的道场里,你找不到豪华的家具或‘水床’。多数的出家人,及很多在家居士晚上也坐著睡,不躺下来,这叫做‘不倒单’。出家人的宿舍,也不开暖炉,因为大家宁可忍耐寒冷,好锻炼身心,用功修行。

  我们不求名、不求利,没有私人的生活或交际。僧尼都是严持戒律,洁身自爱。这是消除自私爱染的好方法。我们提倡真正的革命,从心地[方寸]开始。金山寺有三大‘宗旨’曰:

  冻死不攀缘,饿死不化缘,穷死不求缘。

  随缘不变,不变随缘,抱定我们三大宗旨。

  舍命为佛事,造命为本事,革命为僧事。

  即事明理,明理即事,推行祖师一脉心传。

  实在地履行这些宗旨,就是真正帮助第三世界一切众生。不要以为,单向人类供应美国富裕的物资,便可以解决世界的问题。反过来说更应该把大家目前拥有的福报,铸成无量功德,勤奋不懈,耕耘自性的园地,所己受苦是了苦,享福是消福啊!

  佛陀说,世界如此污浊的原因,是因为我们的心是污浊。要洗涤世界尘垢,先要洗涤自心。不须要替别人洗衣服,佛教徒应该先把自己肮脏的衣服洗干净。世界上的毛病,源于自私自利。而佛教的中心思想,就是要摒弃一切私欲,饶益一切众生。

  如果你没有其他的问题,我现在要继续‘三步一拜’了。

  恒朝说毕,也结束了这次的访问。

  星期日,恒朝把他的遭遇告诉我,然后说:‘如果时间允许,我原本可以解释详细一点,但那天不是时候。我本来可以解释慈悲及因果循环的两个道理。从前,我怀有同样的崇物观念,及分歧性的政治思想。但慈悲及因果报应的两个道理,大大地扩展我的心量,使我茅塞顿开。以前我的思想范围非常狭窄,纯粹把自己锁到理论的樊笼里。物质主义是单面性的,它只把世界划分,而建立在斗争上。无论你从那一面来看——资本主义都是“死巷”,都是舍本逐末。人类不是只谋两餐温饱,或者只懂得贪求财物,那么的简单。’

 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,我把自己的思想改变过来。我扪心自问,发觉自心内除了为自己的利益著想外,还有其他的期望。我怎可以垄断,所有众生,只存著自私自利的心?佛教的基础是慈悲喜舍,它包容一切众生,巨细无遗;而阶级斗争和分歧政策,却是小器而充满嗔恚。

  我们的上人,对阶级有何看法?他说:

  ‘所有众生都是我的家人,宇宙是我的身体,虚空是我的大学,我的名字了无形象,慈悲喜舍是我的功用。’

  当你领略这种真理,你还有暇在斗争的牛角尖中打转吗?还要替别人洗衣服吗?

  ‘因果’,能断定我们居住的国土。如果你不好好地修功立德,就算你有多大的福报,今生就可能失掉。就算不是今生,来世也会短缺。因果循环,才是操纵物质领域的规律呀!

  西方激烈份子的政治立场,其实包含极度的贡高我慢。他们擅自武断,贫穷民族的处境一定比美国人差,而对方必要享用美国奢华的物质生活,才会满足。这是一个蕴藏著贪婪及自大的偏见,是某些政治份子为自己做辩护律师的手法。如果第三世界都欣赏美国人所有的,那我们的奢靡挥霍,能够顺理成章。试想想.两部汽车,一架彩色电视机,这是我们每人天经地义应享的分量吗?

  在亚洲,不知有多少人,尤其是较为年长的,来对我们说:当地的人民日益洋化,日渐放弃纯朴的生活,搬到闹市里去,心情也日趋紧张焦躁。他们学会了纸醉金迷,欲念炽然,再也不能享受从前清真纯朴的消遣和精神生活。接著,家庭组织解散,志气沮丧,烦恼日日增长。这就是第一世界,文明社会的裨益!

  最重要的一点,佛法是老老实质地面对生死问题。穷人拥戴佛法,是因为他们老早看透生命的虚妄,宇宙性的苦楚。他们没有尝过西方物质宠纵的温床。

  当我切实地透露法界佛教会的修行规矩及纪律时,这些激进份子也无话可说。在这个地步之前,这些人还以为我们跟他们一样,不过是一些穿著怪模怪样的学生,耍玩同样的政治游戏,吃同样的食物,听同样的音乐,跳同样的摇滚舞。后来,他们发觉我们是苦行清修,是法界中真正的革命使者,他们便老实过来。大慈大悲的力量太玄妙了。若把一切众生,包容在佛法怀抱里,所有的分别心和嗔恨心都会平息!

  正如上人在洛杉矶金轮寺对我们开示:

  ‘当你真正把握著佛法的道理,无论跟谁辩论,你都会胜利。谁能真正拒绝佛光智慧的普照?’

  佛法是是究竟,最殊胜的教理,毫无戏论,而超越一切言词。太不可思议了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三日 圣德古斯

  “听到你病了………希望你快点死。”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今天万佛圣城、金山圣寺的法友,在上人的领导下,一起前来为我们这两位朝山者打打气,加一点‘汽油’。我们怎会把汽油用光呢?我是因为打女人的妄想,心猿意马,精神向外宾士;转瞬间便把汽油用尽,然后就病倒了。当上人从金黄色的巴士‘万佛乘’——步下来,便立刻拿著白拂在我们头上拂了几下,扫去我们的魔障和烦恼丝。‘我从果舟那儿听到你病了,我问他你死了没有,他说还未有,故我便来看看你。如果你已经死了,我就不需要来啦!明白了吗?’上人奇妙的几句话,打进我的心窝,我终于明白了。以下是整个故事的因缘:

  三年前,当我第一次踏进金山寺,参加大悲咒七的时候,我就应该出家。我一到了那儿,便有一份强烈的归属惑。但那时候我还放不下女人,还是背觉合尘。在金山寺得到的那份温馨,很快地消磨了。稍后,我便惑到懊恼不堪。在家里尝试做一个出家人,很不容易。当我迷惘到极点,女朋友又嚷著要离开我的时候,我便打电话给老和尚,希望得到一点慰藉或同情。但上人一点也不用虚情假意来安慰我。他在电话上说:‘怎么样?她走就让她走,好的………没有人死了吗?不要有这么多妄想和执著。’上人早已警告我,要我格外留神自己的一举一动。但因为我未能斩断情丝,病愈来愈重,直到病得毫无力气。

  当我出家时,上人曾对我说:‘我相信你出家之后可以真正修行,因为你已经放下女朋友,以后要勇猛精进。’接著上人用很慈悲的语气,来训诲在坐的出家人:‘我们从今起,不能随随便便,或者恣情放纵。尤其在佛法刚要在西方扎下根基的时候,最重要切勿黏著女人,不要靠得太近,或离得大远。你们都是我心中的宝贝,我不会出卖你们任何人。不要把自己的珍宝丢了。’我明白了上人悲心切切的训话吗?没有。

  在三步一拜路途中,因为我打女人的妄想,引来一窝蜂的问题:噩梦、妖魔鬼怪,恶劣的天气,以及数不尽的麻烦、挫折,皆是由这个老毛病招惹来的。在圣德巴巴拉镇,当我正在打一个女朋友的妄想,迎面从路过的垃圾车飞来一个柠檬,‘啪’的一声打在我颚上,我整个人差点儿捧倒。但我还为自己狡辩:‘这不过是凑巧而已。如果是真的由我的妄想招惹而来,应该重演一遍才对。’话未说完,正当我在猜想,从前的女朋友不知是否有了新欢?‘扑’的一声,另外一个柠檬,又打在我的背脊上,第二次把我摔倒。

  稍后,上人对我解释:‘那些酸柠檬,就象征你打女朋友酸溜溜的妄想。你现在既然知道这些妄想是不如法的,以后就不要再打了。’

  在马来西亚的时候,我不能降伏身心,杷三步一拜积聚来的功德,统统丢光了,我病到奄奄一息。在马六甲,上人从阎罗王手里把我抢救回来。当我疲惫不堪,瘫痪地躺在病榻上,我撤底地洞悉,淫欲是生死的根本。以往,无论在昼夜六时,或梦想中,我从未了解得如此透彻。上人不时来到我床边,摸摸我的头,口里念著咒。在病情最危险之时,把我的高烧退了,或助我排泄身体里的毒素。那时,他也带著微笑,问我:‘好呀!好呀!你死了没有,你会不会死?’

  在新加坡和香港,每逢打一念女人的妄想,因果报应快速得令人不寒而栗。如果我的心稍为被转动,不到一个钟头我就会浑身疲软,又病倒了。上人总是说:‘又病了,好啊!希望你快点死去。’我明白了吗?我以为我明白了。但我的习气深,无明障重。虽然出尽九牛二虎之力,这个狂心还不肯‘死’去。我对自己发愿:永远,永远,不要犯这个老毛病,

  我们回到美国,恒实和我开始在圣德古士镇里拜。我要到镇上通知警察。你猜怎样?那警察原来是个女的。

  我立刻被转动了,开始与她谈笑风生。当晚我又病倒。很明显的,就是要死去我对女人的妄心,否则我自己会毁灭。我明白所有的欲念皆源于淫欲,从自性奔流放逸,不护摄六根,一点一点的往外漏,这就是步向死亡的途径。从原本福慧双全的自性,我们随声逐色,把原有的家珍糟蹋,令它变成狗粪一样的不值钱。

  华严经里说:

  ‘又诸众生,爱网所缠,痴盖所覆,染著诸有,随逐不舍。入苦笼槛,作魔业行。福智都尽,常怀疑惑。不见安隐。不知出离道,在于生死,轮转不息,诸苦淤泥所没溺。’

  当我在老爷车里,慢慢地养病,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反省。以往认为是快乐的时刻,其实是痛苦。认为是痛苦的事情(如修行)才是真正的快乐。有时候,事物的真假,不能单凭表面来判断。故华严经的菩萨又云:

  ‘我为救度一切众生发菩提心。不为自身求无上道,亦不为五欲境界,及三有中种种乐故,修菩提行。何以故?世间之乐,无非是苦!’

  这才是言出由衷的话!当上人问我,我死了没有,这就是他的意思。他的话是何等的慈悲和充满智慧!狂心若不‘死’去,简直无了生死的把握!上人的话是最殊胜的良药:‘当你喜欢女人的心死去,你就真正得到自由。如果不把它断了,你永远被囚在笼子里。明白了吗?’

  ‘明白了。师父,但有时我要它死去,却力不从心!’

  ‘唉!我是个倒楣的师父,不会教化人。我只懂得说些不吉祥的话。’

  我写这封信的原因,是希望你们不要误会上人所说的是‘不吉祥’的话。我是个糟糕透了的弟子。虽然上人救了我的命,我仍然不能‘死’去。今天上人跟金山寺的师兄弟们,冒著风雨来探视这两个修行入,为我们加上汽油。‘尽你的力去做罢!’上人临上车时对我一笑。笼罩天际的密云,忽然飘散了。朝阳复出,照耀大地。我感动得差不多要流泪!跟著我对自己说:‘尽你的力吧!果廷,不用哭,决点死去便好了。’

  正如初祖菩提达摩,教鹦鹉出笼妙计,上人也教了我出笼方法。但‘见事迷事堕沉沦’,我仍旧依依不舍,飞回笼子里来,还以为是个宫殿。难怪我的法名是果廷,字恒朝。我真是个‘笼中僧’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Ano Nuevt 加州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天地之母因道生,日月并明而运行,

  万物本体亦如是,生生化化妙无穷。

  今晨,旭日从烟雨蒙蒙的海岸旁冉冉升起来,上人这首‘道’的偈颂,栩栩如生。在过去两天,一直不停地下雨,整个宇宙都变成湿润润的。空气中宠罩著浓厚的潮气,盈满整个虚空。我们皮肤外层湿透了,连骨子里也浸透了。原来被尘土堆积的山麓,变为暗淡的金黄色,草丛堆里爆炸性地呈出翠绿。阳气发动,万物欣欣向荣。

  今晨,微风一吹便雨散云收,太阳蓦地出现。九点钟,来了一个转捩点,一种神妙的变化——那潮气开始闪耀、蜕变,然后消逝。我们察觉当阴气到达了极点,阳气便接著更替。不久,水气也从我们的衣服、睡眠袋子,及地上的泞池,一齐蒸发消失了。

  生异的变幻造化,阴阳四时的交替,自然的遁嬗演变,都是非常玄妙。万物各适时宜,按著班次,顺著规律。大自然的恩泽,涵养一切,包容一切。

  有人称修道为‘大逆流’。上人常提醒我们‘往好的去做。’

  一个修道的人,就是要把平常随声逐色的精神,回倒过来,逆流回转。长久以后便可以一步一步的积集光明,直至达到极点。正如那太阳出现时能蒸化了水气,发心向善,回光返照也会很自然地把我们牵引到康庄的大道上。智慧随著诞生,黑暗变成内里的光明;身躯的杂质,炼成金刚;自私的妄想,化为普照世闻的慈悲明灯。生、易、变、化。

  上人在马来西亚、关丹市开示曾说:

  ‘如果想要找到真的,不要离假而觅真.就在假当中便可以找到真,但你必要有耐心。’

  ‘怎样谓之假里寻真?’一位学士问。

  ‘就像在粪土里埋藏著钻石,同样的道理。明白了吗?。’上人答。

  修道的关键是在乎耐心,或许可以叫信心。求生净土有三个必具的条件:信、愿、行。信心不是勉强进道,不是隔一夜便想得到神奇的功效。

  在Ano Nuevt神妙的气候变化,毫无造作,恰合时宜。那个变化是缓慢,按部就班,随著自然出规律去发展。在和诣的契合中,潮气转为干爽,阴转为阳。‘日月并明而运行’………日迁月移,夜晦昼明。

  虽然,在我们还未遇到或行持佛法之前,我们走了很多歧路,但一旦悟以往之不谏,觉今是而昨非,我们便踏上觉道的轨迹。跟著便要拿出耐心,充满信心,如上人所说的‘一步一步向前走’。迟早我们会度过‘大逆流’。

  现在又开始下雨了。飒飒的寒风呼呼地掠过我们的这锡顶、四轮的‘道场’。不久太阳又会冒出来,而整个循环又圆满一周。虚空中自然地产生:生、易、变、化。这就是偈颂里说的‘妙无穷’。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Ano Nuevt 加州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随众生心行,见诸刹亦然。’

  —华俨经笔藏世界品—

  我发觉华严经这段经文,用来形容我的梦境,最为贴切。如果白天我的思想是清净无著,晚上我便梦见上人、僧伽、万佛城——都是欣喜的景象,充满了幽默、光明,出乎意料的玄妙。在梦里每个人都在勤奋弘法,积极地净治其心。但是,如果在日间总打吃东西和女人的妄想,晚上我便被群魔缠绕,被关到地狱的樊笼,饱受种种忧患恐怖。日间我说话愈多,愈加在六根上宾士,晚上魔鬼也来得愈凶。

  当我们开始朝山时,世俗的琐事似乎很真实,而华严境界似乎如梦幻般缥渺。现在这已改变过来。我从前咬定是‘真实的世界’变得如梦如烟,而华严境界反变得真实不虚啊!很多年前我便梦到上人和自己日后修道的境象,但那时觉得这太神妙而不实际了。现在这些梦反而渐渐成为事实。又很多年前我发的成功美梦,要在世上大展鸿图,名利双收等的遐想,现在已是被遗忘了的痕影。究竟什么是真的?上人曾给我们一个索引:

  ‘修道是真的。说的是假:行的是真。’

  昨晚我作了这个梦:

  四众弟子常被全国人仕纷纷邀请到很多教堂宗教团体等去弘法,很多人热心接受佛法。他们是知识份子,而心地善良。个人及在家居士都能‘依时说教’。例如;在某一个法会中,一个原籍西部德州的佛友,操著满口乡音,畅谈‘牛仔式’的因果论:

  ‘你们乡亲要知道,如果你种石头的种子,将来便收割石头;如果你种下善种子,就会获得一场丰收。这道理与我们人间的情形没有两样。‘听众对他非常爱戴。’所以我们应该赶快播种善的种子,不要再在那垃圾堆里钻来钻去。应该彼此切心关怀、互助——这些是我个人的看法!’

  众人听到他话里蕴藏著的真谛,被他感动了。无论那一种众生,具有那一种根性、趣向,都有人凑合他们的机缘,为他们’观机逗教,应病予药。’

  另外有一个团体,专门研究佛教的哲学及心理学的思想。他们的牧师说:‘一个基督教徒,要达到最圆满的阶段,方能接受佛理的启示。耶稣其实也要我们挽救自己,他是救度过程中的一个站。如果人只执著了耶稣,就等如执著某一个坐禅的境界一样。’各方对三藏经典,如贫得宝,如饥得食,尤其是国际译经学院出版的书籍,特别畅销。

  我们又到了另一个集会中,见到某一个做母亲的正在斥责一个老牧师,说他是个‘老顽固’:‘我们的孩子要学习佛教的知识及祖师的历史,而你却食古不化,不肯教导他们。你若不改善,就快点离开好了!’

  这是一个充满了心灵上觉醒的时期。众人对修道的问题,有如对世俗的事物一样关心。他们每周拿出五天来修道,两天来做工。我们很惊喜地发现,这些人对佛教一点也不敌视,他们没有把佛教看成一个偶像崇拜的教仪,甚至没有把它视为一个宗教。在他们心目中,佛教是发展得最崇高的科学,是心神登峰造极的艺术:佛教就是大智慧!他们已经看破了分别、斗争、阶级分歧、物质论。他们正在发愤图强地耕耘心地。

  我发现他们的容颜和眸子,都比一般人清晰明朗,充满光彩。因为他们的思想没有这么杂乱无章,也不沉迷于财、色、战争上。有一个人问起书籍的订阅单,当我一看,发觉这单上的字母不是我们的字母,是我们毫不认识的外国语文。当另一位妇人提及一位刚入寂的祖师,但我们连他的名字也未曾听过。此时我们才觉醒,处身于另一个星球或世界,也不知是何年何日!但也无暇去研究是怎样来到这个地方?我们可以明白他们的思想及言语,但不懂说此地的方言。当我们说法时,他们却完全了解得清清楚楚。

  这是个奇怪的梦,但也许不是那么奇怪。佛法是多么广阔无际,博大精深的。故华严经里的菩萨又发愿:

  ‘愿于一切世界,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不离一毛端,于一切毛端处,示现初生、出家、诣道场、成正觉、转*轮、入涅磐。得佛境界大智慧力,于念念中,随一切众生心,示现成佛,令得寂灭。以一三菩提,知一切法界,即涅磐相。以一音演说法,令一切众生,心皆欢喜,亦入大涅磐,而不, 断菩萨行。示大智慧地,安立一切法,以法智通、神足通、幻通,自在变化,充满一切法界。广大如法界,究竟如虚空,尽未来际,一切劫数,无有休息。’

  在一九七七年五月我们在洛杉矶金轮寺,刚要启程朝山的某一个法会上,上人曾说:

  ‘我们往昔都曾跟毗卢舍那佛学习佛法。在那时我们早已立愿一块儿到美国弘法。所以我们现在又会合了,这只不过是是实践往昔的誓愿。深厚的宿缘酿成你们坚定的团结,令你们能忍受一切的辱骂,也不退转 。从无始劫以来我们的因缘很深厚………人人都是毗卢遮那如来。在你四周,前后左右都是佛之所在地。佛的清净法身遍满虚空。’

  一切众生都是深深地连系著。在修道及圆满菩萨愿的过程中,有谁人晓得我们过去是什么?将来又会做什么?世上无有定法,而我们眼睛所目睹的也不一定真实。所以上人在结束法会时,也说了一句‘大作梦中佛事’。

  这是一个很愉快的感恩节——一个美梦的实践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九日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直心是道场’。记得我初次受戒时,有人告诉我每一条戒律都有五个护法善神守卫著。当我们持戒清净,这些护法善神便左右护持;一旦破了戒,则舍弃我们而去,魔群便乘虚而入。我们的生命,为什么有不吉祥的事情?为什么有灾祸或噩运?原因是我们不守规矩、不持禁戒。心地正直时道场便安稳吉祥,心地纡曲时道场就发生诸多麻烦。‘道场’就是我们的身和心。

  我们在此地拜,偶尔打一个妄想或犯了规矩,便招引来种种的不如意。故华严经上说:‘如是思,如是报。’这个星期我们专心一意地努力用功,谨守规仪,一切显得很安宁顺利:汽车、食粮、气候、健康,都很自然地、顺畅地发展。后来,我打坐时得到某一个顺境,便暗自思量:‘嗨!这儿有点儿收获呀!’就在几分钟内,过路的汽车频频向我按喇叭,路人向我们咒骂,奇形怪状的人也随即出现。他们阴森恐怖,饥饿如狼,虎视耽耽地想吸取我们的光明,他们都要来‘聊聊天’。

  因为我得到那个打坐境界后便懈怠了。我对自己说:‘不需要准时开始拜,放松一点无所谓,不用强迫自己。’

  我松弛了,在车尾泡泡茶,然后又想:‘我的肚子还饿,应该把这剩下来的半个萍果吃掉。’虽然那时我们已结了斋;我没有好好地守护道场,打开一丝空隙,放进来种种怪异的烦扰。这都是我打妄想和不守规矩招引来的麻烦。

  我明白了世间一切的灾难都由此起:我们的思想没有界限或栅栏,它们可以随意清净或染污虚空。如果我守规矩,严净自心,便可以饶益很多众生,促使世界进步。‘道场’始于我们的身体和一念心,但它没有止境;‘自我’及法界并无分别,而是一体的。

  今年夏天亚洲区访问团在香港时,我们去了西乐园。这道场靠在崎岖的山腰上,多年前由上人建设。这是个清净无瑕的处所。虽然在它周围,弥漫了市区的嘈杂喧嚣及污秽,当我们踏进门槛,顿时觉得犹如进入深山幽谷般的恬静。那儿的空气又清新,从石头涌出的泉水,是我一生中一喝过最甘甜的清水。

  在园子的角落有一棵菩提树。我想摘一片叶子,带回美国,三步一拜朝圣时可以带在身旁。但很显然的这是一种贪婪和攀缘心。当其他的人在庙宇里面,我便跑出来,企图摘一片菩提叶。但奇怪!每次我伸手要摘下一片叶子时,都模不到手,好像有一股力量正在制止著我。还有,每次我正找到一片标准、形状大小恰到好处的叶子的时候,那片叶忽地呈现出一种瑕疵,令我不想再拥有它。过了五分钟,我终于找到令人满意的叶子。我的手刚要摘下这片叶子,只觉得双脚痒得要命,如针般刺痛;原来我的袜子完全爬满了蚂蚁——它们正在我的腿上到处爬行,拚命地咬我!我赶快离开树木,蹦蹦跳跳地来驱逐这些蚂蚁,并搔著那痒得厉害的地方。刚巧上人出来,然后有人喊道:‘该走了,时间到啦!’我始终没有摘到菩提叶子。但我却获得一个宝贵的教训:贪心和自私心会带来灾害。‘ 一切唯心造’,道场是用清净的心来护持,它并不处于外面。

  在香港最贫瘠的木屋区,竟有如此安谧的一个道场;在静悄悄的加州海岸旁,我们却三番四次的遇上挫折、扰乱,及奇人异物,心绪不安宁——为什么?思想。一颗清净的心能把任何地方转为清净。染污的心能把最清净的地方弄肮脏。如果我们期望有一个安然无恙,众神护佑的道场,我们首先要净治其心,不再去偷别人的菩提叶。

  ‘杂染及清净,无量诸佛刹,

  随众生心起,菩萨力所持。’

  —华严经华藏世界品—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日 半月湾以南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上个月,弟子作了一个梦,梦醒后更加策励自己奋勇修行。兹将梦境简述如下:

  从一望无际的太虚空里,它徐徐下降,穿行于无量无边的星座。分秒之间,它排空驭气,纵横宇宙,足迹遍及亿万里。它的体积硕大无比,充满恶性,被我们星球系列中的戾气吸引而来。地球上的瘴烟毒雾,弥漫整个空气层,而这只‘苍蝇’,如蜂贪好蜜,直向这个污气层飞来。

  人人都有以为这个污气层很好、很漂亮。比如在污染空气中看黄昏,只见云蒸霞蔚,光彩琦丽,更显得分外斑烂夺目。没有人察觉到这头‘苍蝇’,已经悄悄地穿过我们的太阳系,在地球上登陆,因为地球上的乌气,就是苍蝇所喜爱的;它的邪恶,有如金刚钻那般坚硬。

  苍蝇降落到月球去,太空人在它的背上留下足迹。他们蹦蹦跳跳,像沙盆里玩耍的小孩子,浑浑噩噩不知所以。苍蝇能够千变万化,在须臾间,它能把身形从银河那么大,缩成原子那么小。

  在风景如画的地方,有一幢圣灵安歇的阁楼,里面住著一个冒冒失失的老教授。我问人,他是谁?

  ‘啊!那是上帝,是天主!’

  简直把我呆住了,原来上帝是这样的。‘不管了。’我心想:‘还要回去工作,要去扑灭苍蝇!’

  苍蝇的威力很大,高高在上的上帝也对它没有辨法。上帝只会享受无量天福,他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,耐心等待著下一个新奇的玩具。在天宫的琼楼玉宇内,悠游岁月,对于人类将要面临的浩劫,他不但漠不关心,而且茫然一无所知。

  在一个阴森怪诞的殡仪馆内,有无量数的信徒,身穿白色古罗马式的长袍,进行祭祀死人及古怪的仪式。他们用酒和油,祭奠一具死尸,纵情恣欲,嬉笑玩乐。苍蝇也在那儿,面无表情却蛮自在。

  在大都市里,有一个广播电台。表面看来,像一所正式的商业机构,其实是苍蝇的总部。或许就因为…这个电台发射的电波,才把苍蝇吸引到地球来的。一个温文有礼、风度翩翩、衣著入时、未婚的‘青年政治家’,同时在电台里活动。这是他的竟选活动的总部。他的干部,正兴奋地报告说,城里的初中、高中学府,已经发动暴动。电台不绝地报告学生在学校里暴动叛乱的情形。他们一方面发动暴动,一方面煸动更多叛乱。。‘桔子林中学刚已被占据……格连谷中学也被占领……’诸如此类的新闻接踵而来。政治家在旁边冷眼旁观,心里盘算著,原来他在幕后操纵,企图藉助暴乱,夺取政权。

  是一个大屠杀——四周的青年人,疯狂地杀戮他们的父母、师长;酿成男女老幼裒号流窜,血汗满地,尸骨成山,惨绝人寰。人类都陷在噩梦中,丧心病狂,麻木不仁,不再接受理智和慈愍的感化。

  飞机场的跑道上,有一架喷射战斗机,形状有点像七0七;机头上装置一个火箭飞弹。火箭威力甚大,能透射任何物体。而飞弹像个金属的利刃,能在刹那间毁灭无数生命,甚至全球的人类。这些飞弹,在飞机场的仓库已林立成行。

  此时,僧团三五成群昼夜不停地工作。僧团中没有人中邪,故能清晰地体认苍蝇的邪恶和诸多谲变。我们四处对抗苍蝇,培植善种,或者中和它所发出的毒气。我们的武器呢?是大悲咒,和其他神咒。我们到处持大悲咒,结果四周会自然而然地发出祥瑞的异光,能破灭苍蝇的魔光。大悲咒的光芒,阳气十足,像风暴后的万丈金霞,连天接地,烛照幽暗;而苍蝇的黑气,是阴森暗淡,令人望而生畏。

  华严经云:

  ‘菩萨为一切众生作安,令得究竟安稳处故;为一切众生作明,令得智光灭痴暗故;为一切众生作炬,破彼一切无明暗故;为一切众生作灯,令住究竟清净处故。’

  —华严十回向品—

  僧团就像无边黑暗中的清净明灯,烛照幽暗,无远弗届。我们教人专一持咒,明心见性,破黑暗网,日久功深,感应道交,圣境则会现前。一切持咒者,皆能改恶归善。

  我们徒步而行,或者开摩托车、脚踏车,随时随处劝告勉励亲友,或者一切有缘的众生,归命佛陀,诵持神咒。苍蝇的身形庞大,威力无穷。我们的抗力薄弱,相形之下有如沧海一粟。然而,大悲神咒,玄妙通灵,不可思议,具有无上威力。

  一个电工技师,和我们合作,潜入电台的地窖,把里面的电线枢钮接上了,由此可以窥探内里的秘密情形。虽然电台的外表是堂堂正正,里面却是恐怖的死亡仪式的祭场,充满了妖气邪雾。而政治家又不断地播放些隐善扬恶的新闻,蛊惑群众,制造暴乱。

  人人都知道苍蝇,但人人都把它视作吉祥之兆。他们的心目已被毒素掩蔽了,不能看了苍蝇的真面目。人们只会说:‘很好、很新奇,就像科学小说一样!’虽然苍蝇不停地吸取他们生命的光华,他们仍旧无条件地盲从它,无知地拿精神和心血奉养它。他们已失去了智慧眼,变得真假难分,邪正不辨。

  我们觉察出一连串的连锁关系和作用:苍蝇、火箭、飞弹、广播电台、学校暴动、怪诞的宗教仪式、风度潇洒的政治家——都是连环阴谋毒计的重要环节。苍蝇还钻到地底的飞弹车库里产卵。电台和殡仪馆,是它的巢窠。以上一切,不是一般人所能知道的。幸亏那电线技工,潜入电台,才发觉内幕。

  而上帝呢?上帝像个消防队总管,只顾著打扑克牌,还不知下面的森林已经起了大火。就在他的天堂下面,人间的飞弹武器已排列成行,预备发射。更没有人知道,飞弹的铅管子里,全是苍蝇的卵。

  细听电台播出的流行歌曲,我们察觉到事态非常严重——那就是说,原来在柔美的音谱底层,还灌入了骇人的音信:‘记著,朋友……杀、杀、杀……’;在和谐悦耳的歌调所掩饰之下,这种毒素已把千万听众迷住了!

  世上,正盛行邪门左道,专门举行荒谬怪诞的宗教仪式,标新立异,惊世骇俗。以集体自杀为例,参加这种死亡仪式的人,满以为藉此可以证得解脱或神圣的境界,他们都被无名黑暗蒙蔽了,因而误入歧途,走火入魔。

  当我从梦中醒来后,我的向道之心更加坚决。世上弥漫著无边的恶业和罪衍,唯有努力修行,才能力挽狂澜。唯有大悲法,观音菩萨的四十二手眼陀罗尼,楞严咒等神妙大法,摧伏魔军。然而最重要的,是一片坦诚纯净的真心,我法两空,大公无私,悉心向善。

  梦里所见的光明,就是从清净心发出来的。政治家他也有光泽的面容,但那不是正直的光明,而是补品的滋养及化妆品的润饰而已。

  在梦里,真正有光明的人,都勤修慈悲喜舍,他们如旭日东升,普照大地,无远弗届。虽然,我们的一点光明,比起漫漫四合的黑暗,似乎小之又小,但我们的发心,是广博清净,豁达无私的。

  ‘菩萨摩诃萨复作是念:我应如日普照一切,不求恩报。众生有恶,悉能容受,终不以此而舍誓愿。不以一众生恶故,舍一切众生。但勤修习善根回向,普令众生皆得安乐。善根虽少,普摄众生,以欢喜心广大回向。若有善根不欲饶益一切众生,不名回向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唯有大公无私,大慈大悲,才是究竟的解脱法门!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一月三日 半月湾以南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华严经里的菩萨,发愿使一切众生证获禅解脱门。习禅的人,静坐时,一定尝试过膝盖、足踝、腿部及背脊的酸痛。当痛楚达到极点时,又会突然完全消失,恍如一扇门闸打开了,由此可以踏入另一个世界去。此时再不觉得丝毫疼痛或懊恼,是一个神妙的境界。

  但在‘过关’的过程中,却要拿出真正的勇气及坚忍心,百折不挠,不被痛楚所动摇。

  ‘别人不能忍的,你要忍。坐禅时每人都会经过腰酸腿痛的阶段,但我们都要受别人不能受的。当你到达别人忍不到的境界,好消息便来了,你已过了“难忍之关”。’

  —上人于一九七七年十二月禅七开示—

  在我们的老爷车里,我坐在车后身较低之处,是座位折叠下来的地方。恒朝从车外进来,平常要爬过我的膝盖,才能到达他在车尾端的坐位。我们坐禅的时间表不同。一个傍晚,他在外面站著运气完毕,刚要回来,我凑巧坐到极端痛楚的阶段。当时我的膝盖痛得厉害,我正在咬紧牙根地捱著。虽然很痛,但我发心要熬过它。因为过了这一关,彼岸是个殊胜、轻快的境界。

  ‘我们在禅堂里,为什么没有一点定力?你痛一点就不能忍受……乃至一点也不能再熬下去,要哭起来………这就是没有过关。现在你们要闯过去,过了关便得到自在。’

  —细听及思惟(上人禅七开示语录)—

  在此时我是痛到极点了。因为我平常没有耐心,我正在跟自己商量,是否能闯过这一关?那痛楚好像蔓延了不知多少劫,实则最多不过半小时而已。但我已经受够了,正要呜咽呻吟。在这个时候,如果一只小苍蝇落到我的腿上,我也会受不了的。身体上每一个细胞都拼命地忍著来保持双跏趺坐。

  ‘要痛到极点,到忘了人我的境界…………’

  —细听及思惟—

  恒朝平常进车子来,要爬过我的坐位,他采用一个轻巧的小动作,脚趾勾著门柄,用力一拉,车门便自然关上,不用他再转过身来,在那狭窄的空位里关门。

  但是他那轻巧的动作,今天却失灵了。恒朝在那横木上滑了一交,他全身的重量,刚好落在我那酸痛到极点的膝盖上!

  唉哟!痛到极点!满天星斗、蓝光白光!痛到连痛也消失了。

  ‘怎会有痛呢?其实没有痛的。无论你做什么,只要你做到极点。修到至极之处,静极光通达。’

  —细听及思惟—

  如果我生平会‘惊天动地’,大概就是这次了。我好像一把火炬持续燃烧了好几秒钟,泪水从我的眼眶里滚出来,是喜极而泣。我的鼻水也在奔流,我只能放声大笑——我真是太高兴了,而那个痛楚是那么巨大!

  恒朝明白打坐酸痛的滋味,所以急忙道歉,对我有‘惺惺相惜’之感。他体贴地问‘我有没有助你过关?’,恰到好处。当我的泪水干了,我发觉双腿仍然结著双跏趺,但已经越过障碍,痛楚瞬间消失。我的心是一片宁静安详。

  此时也不见有恒实,不见有恒朝,不见有老爷车,不见有禅,是一个非常宁静的境界。这寂静中修四十二手眼法门,很难思议。

  我并不是鼓励所有习禅的人依赖外来的方便跨越坐禅的障碍,但只要你的志愿和忍耐力是坚实不退的话,智慧具足的善知识会利用种种善巧来助我们一臂之力。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二日 三藩市以南二十五哩

  哑吧说法偈:

  言词虚妄狡辩多,宝贵精神可成佛;

  梦中止语无所念,觉后原来一字没。

  师父上人慈鉴:这是前两天日记的选粹

  在某个宁静的早晨,一个青年人的家庭,全家开著破旧的老爷车,在我们面前停下来。

  ‘我们要返回东岸,但希望未启程之前先去看看万佛城。’

  ‘万佛城………’我说:

  做妈妈的说:‘对了,我也念‘唵嘛呢叭弥吽’是从新泽西一个西藏喇嘛学来的。他是个好人,但他的教诲偏于理论,不能深入心坎,你懂吗?我们都在找寻一个法则,一条修行的路径。我曾看见万佛城的一帧照片,那地方似乎很清凉,充满光明。’

  在车后一个男人问道:‘你们修的是什么佛法?’

  ‘佛法就是一切众生心里最真、最善、最美的自性,它涵盖一切,不分国籍、宗派,人人俱备不假外求。’

  一家人采用颔首附和,面露微笑。

  ‘你们采用那一种方式去修行?’

  ‘采用世界式佛教。所有传统,所有派别,都是为众生而设,为针对个人不同的根性——在万佛城有禅、律、密、净、教,而每一项都由适当的善知识执导。一切法门,都是为了对治一切众生的毛病。’

  他们笑得更温馨。

  这个家庭离去后,来了两个年轻的摩门传教士,穿著纤尘不染的毕挺西装,走到我们跟前。

  ‘这位是XX长者,我是XX长者。我们正研究你们俩在做什么?’

  ‘我们是佛教的出家人,正在三步一拜,朝谒万佛城。’

  ‘噢,佛教徒,我们也猜著了。三步一拜是为了什么?’

  ‘来熄灭自己的贪嗔疑,并且帮助世界和平。’我正预备他们絮絮不休的向我传教,殊不知这两个年轻人只简单俐落地赞叹道:

  ‘那太好了!我们百分之百支援你!祝你幸运!’然后告辞了。彼此呈现一片和谐融洽的气氛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一月廿四日 加州半月湾

  关门:

  正拜到市镇岔路口,忽然有一个怪汉子了出现。他动作缓慢而镇定,他戴著又高又大的黑帽子,满面长著蓬松的胡子,令人看不清他的五官。这汉子悄然地围绕我们走了一圈,然后站在差不多七十五码以外。他一面凝视我们,一面从容不迫地从一个大纸皮袋里,拿出威士卡、啤酒,一大口一大口的喝下去,好像喝白开水一样。我觉察到他的神色异于常人,带有一股阴森恐怖之气。我第一眼见到他,不期然地运用四十二手眼中的几个手眼法门。

  汉子一到,怪异之事随即接踵而来。救火车及警察车在街道交界处横冲直撞,而刁钻古怪的人物,纷至沓来。一辆车在路旁忽然煞掣,距恒实的头颅只差九寸。一个女人伸出头来,问恒实要不要‘游车河’。又有另一个男人,在黑帽子后面,大声吼叫,‘你们是什么宗教?’然后狞恶地嘲笑。

  黑帽子默默地观察及控制整个气氛,不断地点头及窥笑。然后,把颈上的串铃摇了一摇,霎时,五六个大汉从对街的堤坝跃出来,不停地咆哮及诅咒,形状凶恶,满脸暴戾狠毒之气。

  ‘这是魔鬼的地头!’

  ‘你们该死!’

  ‘等你去到魔鬼崖你就知………’其中一个气唬唬,戏谑性地讪笑。(魔鬼崖,是距离此地以北有七里之遥的断崖,地形高耸怪石嶙峋,悬崖峭壁,地势险峻,已有很多人警告过我们。)汉子向我们掷石头,但没有打中。黑帽子把另一杯酒咕噜地一品气喝完,把颈上串铃摇一摇,一挥手,他的同伴便作鸟兽散,越过堤坝,一面走一面吼叫诅咒。

  黑帽子独个儿走近我们,似要窥探个究竟。他沉著嗓子冷笑:‘哈!佛教,哈哈………’我一瞥见他,立刻毛骨悚然,那是充满了幸灾乐祸、丑陋、鲜红而鼓涨起来的面孔。他缓步到路口,站在我们车子旁,边喝边瞪著我们。虽然纹风不动,但阴气摄住一切。他再挥挥手,几个手下,又成群结队的向我们走来,愈迫愈近。

  恒实和我饱经险难,知道如何应付危机。每逢面临紧要关头,我们都能保持镇定以静制动,结果化险为夷。如果心里不起嗔恚或惊恐,总能度过任何难关。我们虽然学会了打太极拳,但自卫御敌从不用拳头或妄想,却用慈悲喜舍。‘一切唯心造,如是思,如是报。’这是华严经的教诲。在路途中为了保全生命,时时刻刻牢守心田,不准任何阴影或疑惑乘虚而入。外来的打击来得愈强烈,我们愈要挺胸而立,这才是‘如如不动,了了常明。’

  好了,现在有一班克星在考验我们的志向和修养,怎么办?昨晚刚念过一段经文,此刻在脑海中浮现:

  ‘譬如日天子出现世间,不以生盲不见故,隐而不现……不为自身而求解脱,但为救济一切众生,令其咸得一切智心。度生死流,解脱众苦。’

  —华严十回向品之一—

  忽然间,一群小孩子一窝蜂地涌到我们身边,原来一辆校车刚在我们旁边停下,几十个小护法及时赶来救驾!

  他们嘻嘻哈哈,吱喳个不停,有的从食物箱及小钱箱,拿出东西供养我们。这班汉子怔住了,他们不能靠近!有两个男人想来骚扰恒实,却被小孩子挡住了。儿童的天真烂漫,对治了恶汉们的凶狠,正如沸汤溶雪,瓦解冰消!他们只好静悄悄地退缩一角。

  孩子一连串的问题:

  ‘整天拜不会劳累吗?’

  ‘帮助世界一定很好的,是不是?’

  ‘你们洗不洗澡?’一个小的问。

  ‘当然他们洗澡。’做姐姐的温柔地责备道。‘怎样洗?我要知道内幕!’小孩子不肯罢休。

  ‘如果坏人掷石头呢,怎么办?’

  恒朝:‘我们只看好的一面。’

  ‘如果人用坏名骂你们呢?’

  恒朝:‘我们只听好的一面。’

  ‘你们祈祷时说什么?他(恒实)祈祷时讲不讲话?’

  ‘啊,轻轻地讲………大家静下来,或许我们可以听到他………’

  几十个小孩子站在公路旁,竖耳倾听,恒实边拜边念:‘大方广佛华严经………华严海会佛菩萨………’

  那班恶汉一个一个地走远了。来得最早,去的最晚的还是黑帽子。他站在对面路口等著。但我们拜过路口时,小孩子拖著三轮脚踏车,在我们两旁护送,他只好慢慢转身离去。

  过了岔路口,面临一片旷野,已过了半月湾的界线,心底松了一口气。跟著,一群一群的护法接踵而来,送来很多供养品。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喜悦和光辉,他们用善言安慰并鼓励我们。小孩子也陆续回家。

  ‘真奇妙!’一个女人刚下车,放下供养品,‘刚才那班小孩子,不知打从那儿来的。一阵子就了无踪迹了………’对,我们也见到这个奇迹。

  路牌指著「三藩市………二十五哩之北。’前面是魔鬼崖,我们的地图是华严经,所有众生皆是我们的善知识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修行者的消息

  (一九七九年二月~四月)

  恒实、恒朝法师著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九日 三藩市以南达利城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昨天早晨,正在洗衣店里等待烘干衣服,忽然思潮涌现,令我霍然明白一切的毛病,都来自妄想。在一刹那间,这个简单的真理,像一声宏亮的晨钟,割破了无量劫的昏迷。跟著我问自己:‘已经跪拜将近两年,还在打妄想,打什么妄想?’打‘我’的妄想,关于‘我’的一切。接著追究下去:‘为什么“我”是虚妄?现在这个洗衣店里,如果这个我不是真的,那一个才是真我?’

  谁是我?我是谁?你问我?我问谁?

  这几句话,像捉迷藏一样,在我脑海里不断地盘旋著:‘分别观内,此中谁是我,若能如是解,彼达我有无。此身假安立,住处无方所。谛了是身者,于中无所蓍。于身善观察,一切皆明见,知法皆虚妄,不起心分别。’

  这个答案简单到令人难以揣摩。我一向太好狡辩,矫饰言词,戴假面具,把最明显的真理活活埋葬,著实可惜。上星期有位跑步者把我从迷梦中惊醒。

  当我们站在车旁,刚练完太极拳,正在穿袍整衣,预备叩拜,忽然一阵旋风,一位跑步者来到我们跟前。他身体魁梧健壮,仪容端庄,大约四十五岁左右,举动和常人不同,多少含有挑战性质,眼光深邃而闪耀著火焰,神采奕奕,令人不敢逼视。

  首先他问恒实讲不讲话,恒实指指我,他就走到我的面前,盛气凌人,开始质问:‘你讲话吗?你们是不是那两个要摒除贪、真、痴、慢、疑,而找寻真理的人?’语气带有讽刺性,好似毫不相信我们的真诚。我本能的提高警觉,自我防卫,一时过份紧张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。

  他向前逼进一点,面颊离我仅有几寸,我觉得焦躁不安起来。

  ‘啊……啊……’我吞吞吐吐,说不出话来。

  ‘唔……看来你们找寻的真理必定是很简单的。’他振振有词,目不转睛,神光慑人。此时此际我感到不管说什么都会流于虚伪或愚痴,好像装腔作势,其实我已被逼得惴惴不安,差不多卷缩到一角。

  ‘你不同意吗?’他炯炯的目光,揭穿了我一切的自卫及掩饰。跟著他面部放松,展露笑容:‘好吧!祝你们幸运。’然后又跑步去了。

  他走后我心里自忖,这个人真有本领,令我精神如此紧张。本来我欲藏匿在言词思绪之中,用‘言语’筑了一个围墙,保护‘自我’,但没有了舌头、笔尖,及妄想,我便乖乖地承认切实无讹的真谛:‘我相是空的’。

  三步一拜旅程最激烈的一段时期,即是在Big Sur海岸时。‘自我’的虚妄,会赫然地与我面面相觑:‘言语道断,心行处灭,即念离念,即空离空。’当时我也恨不得立刻放下笔杆、时钟、日历、舌头-一切一切。但是我一直没有放下。今逢善知职,他又提醒我‘真理’是多么单纯,如果我确实明白,说一字已嫌多了!但我还未彻底明白过来,否则,怎会在他面前感到局促不安?‘谁’在不安?‘谁’在紧张?

  人们常常问三步一拜旅途中,最大的障碍是什么?我们的心,是最大的障碍,是最难调伏的敌人。我的狂心始终不歇,无中生有。没有毛病,去找毛病;没事找事做。

  跑步者走了,我想‘他真对!我不应该再隐恶藏拙,不要再潜匿自我,应即找寻本来面目,不要太自作聪明了。念兹在兹,反妄归真,一念不生全体现。现在是何年?何月?何日?从此到彼要多少路?什么时候到达?从前做过什么?将来又做什么?一切三世,唯是言说──有什么可以执著的?’

  一切一切,都是妄想。‘谁’要知道这么多?时间到了,应该好好地闭智塞聪,闭上嘴巴,开拓心胸,一心礼拜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二月 太平洋市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我们跪拜过太平洋市,心头涌起一阵激昂的情绪。昨天拜到山岗上头,南面俯瞰魔鬼崖,往北一看,金门桥朱红的铁架已遥遥在望,在日光下焰焰闪耀,还有泰武批亚士山——三藩市!回顾全程,宛如昨天还在圣地蒙尼卡,看著那瀚遥远的海岸第一号公路;弹指之间,又加回到三藩市了。生命真是如烟似梦,稍纵即逝,难怪经典里说:

  ‘过去、现在、未来,皆是戏论。’

  昨天开始跪拜的时候,我得到一个宝贵的启示,这是经过二十一个月勤修苦练及耐心陶冶之下,所得到的,这个启示叫什么?叫做‘不要求’。

  上人不知用了多少方便来训诫我们:

  ‘不要求什么,不要求开大智慧,也不求觉悟,有所求就是头上安头,只是贪心的变相。专心一意地修道就够了。不要有任何意念,平常心是道-饭来吃饭,茶来喝茶;吃饭、穿衣、睡觉,都是修道的一部分,于心无事,只要一心专注就是了。’

  华严经更切实地嘱咐菩萨,凡事不要求:

  ‘此菩萨护持净戒,于色声香味触,心无所著。亦为众生如是宣说。不求威势,不求种族,不求富饶,不求包相,不求王位。如是一切皆无所著。’

  又:

  ‘此菩萨为大施主,凡所有物悉能惠施。其心平等,无有悔吝。不望果报、不求名利、不贪利养。’

  虽然经文说得这般详明透彻,却没有听进去。我还以为自己能控制贪心,其实贪心,早已控制了我。

  我们打了个电话到金山寺,报告行程。离‘家’这么近感到一阵兴奋。回到街上,正开始跪拜时,忧虑忽然而生,为什么?计算起来:‘我已差不多跪拜了两年,有什么成绩?究竟有没有一点成就呢?’

  总而言之,我一直在心外求法,求觉悟、慈悲、智慧,以为这样冀求‘净化欲念’大是可以的,愈为自己照相,愈感到心烦气躁。

  此时此际,我的善知识来了,路上有三个孩子迎面而来。三个男孩脸上充满了天真纯洁的光彩。他们瞥了我一眼,脸上的光彩和笑容,顿时黯淡了,转为一阵疑惑的表情。从他们眼底,看到他们对我不满的印象,我像一盆冷水迎头倾泻,把他们的兴致一扫而空。小孩子默然无语,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正在盘算:‘这个人有什么了不起,他是个出家人吗?佛教徒?或是假装的呢?’

  唉!多么羞耻啊!为了贪求修行上有所成就,我伤害了那孩子的心灵,甚至令他们对佛教不生信仰………罪过!罪过!

  ‘到无求处便无忧。’无论你从事多么圣洁的工作,如果心里还蕴藏什么企图,便会染污了最清净的使命。如果你倾慕开悟,而汲汲惶惶求不已,你终不能开悟。一有所求,便生妄念,结果便成了修真证道的绊脚石。一旦摒弃‘自我’,自然会阴霾消散,如释重担。我又不是为了自己才进行这份工作,干什么紧张?还是轻轻松松,顺其自然好了。

  ‘不为自身求快乐,所有众生皆摄受,如是发起大悲心,疾得入于无碍地’

  —华严经—

  不如将全部精神放在信、愿、行上。这是多么简单的真理,然而这么久了,弟子还没有看透这一点。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二日 莎莎拉图市三藩市以北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拜了几百哩,犹如咫尺天涯。脚下是太平洋,风涛飞卷的白浪;抬起头来是金门桥朱红色的高塔。我们已经到达泰武批士山脚,跨过山岭,再接海旁第一号公路,往北一直跪拜,然后朝东,就直达万佛城。

  难怪经典上说:‘三世皆平等’,凡事专一则灵,分歧则蔽。今天在莎莎拉图市叩拜,深悉世间千种万类的作业中,唯有修行最需要专心一致。

  在公路上叩拜,时间的流转如镜中映相,稍纵即逝,其凑巧处,玄妙非常。

  以车子按喇叭,每次都有分秒不差,太神妙了!当我心无旁鹜,一心专注地拜,路边变得坦然豁宽,寂静辽阔,每天如是。

  上月有一天,拜入三藩市,我戴上眼镜,经过露贝士海角,忽然打了一个妄想:‘哈!在这段路程中,看旁人的表情,总令人有点新奇之感。’殊不知道这已犯了寻声逐色的错误,心光外泄,非同小可。但是我当时还不自知警惕。

  拜了两下,蓦地一个奇形怪状的女人走到我面前,她的容貌仪态异于常人。好似是‘制人厂’临时拼凑起来的产品,从蜂窝似的蓬松发型,直至脚上黄色的运动鞋,没有一点是相称的。

  她用机械式的口吻说起话来:‘好好地收拾你的眼睛,不要捡拾地上的细菌!’然后迳自走开了。

  我猛然地清醒,觉悟此时此际绝不容我寻声逐色。护法天龙队伍,反应奇速,使我的妄想在刹那间现形,令我倒打了一个冷颤。我赶忙把眼镜除下来,继续专心一意地拜下去,这样才平安无事。

  ‘乐法真实利,不爱受诸欲;思惟所闻法,远离取著行。不贪于利养,唯乐佛菩提,一心求佛智,专精无异念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地品第一欢喜地—

  △修行人要专心,不亚于琢磨钻石的工匠,心里像金刚钻一般坚硬而光耀,愈磨愈光亮,能够随方幻彩,光影重重,上下辉映。

  △修行人要专心,如曲棍球戏的守龙门。习气和贪念,有如曲棍棒,从空而下,稍不留心,便被击中。

  △修行人要专心,不亚于拆除炸弹雷管的专家。稍有一点嗔恚或自私,迎面可能飞来一个瓶子,把鼻子也割掉——这是我前几天亲身的经历。

  △修行人要专心,如驯兽师。要战战兢兢,不让恐惧及怀疑,斩伤或消磨菩提志向。

  △修行人要专心,如航海的舵手。熟悉自性的暗礁及洪涛,小心翼翼地把般若船成功地驶至彼岸。

  △修行人要专一,如爬山专家。紧攀悬空的铁栓,紧随前人的足迹,步步为营,不能失足。

  △修行人要专一,如内科医生。纯熟老练地割除心里的脓疮,但不伤害健康的部分。

  △修行人要专一,如阵前的士卒。‘自我’永不会自动殒亡,要乖巧地用方便来哄它,转识为智;但切不能以硬碰硬,否则两败俱伤。

  △修行人要专一,如佛陀。从容不迫、坚忍不屈、勇猛无畏、慈悲摄世。

  ‘以佛为境界,专念而不息,此人得见佛,其数与心等。’

  —华严经兜率宫中偈赞品—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三月十八日 泰武批亚士山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最近,弟子内心掀起很大的转变。几个星期来,我开始透视自己窝藏最深、最长久的毛病,我切切实实地洞悉这部‘自我的经典’。终日我的我的,念个不停,日日如是,世世如是,念了不知多少辈子!这也是叫做‘皇帝经’。当我完全不讲话,只诵读华严经,实情显得更通彻。华严经活跃如生,而我根深蒂固的毛病,也被逼了出来。

  一晚,刚拜完最后一拜,忽然间在我周围一切都停止了。我透视自己,从来未有如此清晰的。看到自己的妄心——它并不漂亮。我看到自己一向要做第一,常找人错处,来炫耀自己长处;争强好胜,妒嫉障碍。这个妄想的机构,有如颈练的珠子,一粒一粒地契合无间,剔透玲珑。此时,整个世界变成寂寥,唯有我的狂心,仍在哗啦哗啦地念‘皇帝经’,吵个不停。我惭愧得要哭出来——多么渺小、丑陋、自私!此时,我刚在一间大旅馆隔壁的空旷停车场中,盘起双腿,开始打坐。

  好了,现在我发现自己的毛病,又怎么办呢?唯有改过,我一定要改过。

  这个肿胀如大皮球的贡高心,令我很厌倦。我应该专心一志,制止妄念,勤修戒律,回光反照。我不能再吃从前的垃圾,我要做一个‘无心道人’,只要一心顶礼,放下一切。

  当晚我在油灯下诵读华严经,经文云:‘菩萨一念能知一切念’。为什么?因为一切唯分别心所造,从一能生万物。贯彻心源,就是通达法界,与万物打成一片。我已揭穿自己的妄想,发觉没有一个‘我’存在。既发觉没有‘我’,也不想再做皇帝。但真的我是谁?我还不知道。

  数天后,上人、恒来法师与几位居士,朝北前往万佛城。途中经过海滨,特来探访。那是观音诞前一天。我对上人说:

  ‘最近我把自己的毛病看得清楚一点,我感到万分惭愧。’

  上人说:‘噢!你回心转意吗?’然后他转过头来,望著同来的居士,说著:‘这位是果悟的姐姐,你认识她吗?你应该很容易记起她们。你认识我吗?你认识你自己吗?’

  上人一连串的问题,把我问得无话可说。

  上人:‘你最近打了很多妄想?’

  恒朝:‘是,很多。’

  上人:‘那当然啦!你多少劫都做皇帝,甚至自无量劫以来,一定堆积了很多妄想。但如果你认清自己的毛病,就可以改过。’

  上人的语气,祥和而充满鼓励,然后他念道:

  ‘自性众生誓愿度,

  自性烦恼誓愿断,

  自性法门誓愿学,

  自性佛道誓愿成。

  明白了吗?’

  恒朝:‘明白了,上人。’(最后那句话,射中我的心坎,真是箭无虚发。)

  次日早晨正在叩拜时,上人的话又在脑海里萦回,他好似在说:‘你明白我们是一体,都具足如来藏性,其中连一法也不可得,何况有个皇帝?根本无人、无我、无众生、无寿者。你认识清楚你的自性吗?’

  此时我感到不寒而栗,身上发起抖来。在很浅的层次上,我是明白了。在华严经里有一段,本来令我百思莫解,现在我也明白了:

  ‘法性本无性,示现而有生,是中无能现,亦无所现物。

  如理而观察,一切皆无性,法眼不思议。此见非顷倒,

  若实若不实,若妄若非妄。世间出世间,但有假言说。’

  但弟子的‘我执’异常坚固,妄想来得如狂风疾雨,怎样来拓展心地,与法性融合无间?唯有慈悲!慈悲能压伏一切慢幢,与万物同体,能够柔化‘唯我独尊’的狂心。出家以来第一次,我明白自己法号的意义:‘恒朝’,不是永远在朝廷里听政视事,而是永恒地跪拜,把‘皇帝’的习气磨掉!我更要谦卑、仁慈,把‘自我’逐渐淘汰,一心礼敬所有众生。

  上人幽默的机锋,神速得不可思议。一千四百年前,初祖菩提达摩携法东来,即去晋见梁武帝。那时武帝是梁开国之君,养尊处优,淩人傲物,不可一世。

  他问初祖:‘你认识我吗?’意思就是:‘你看我多伟大,造寺建塔度僧不可胜数,我不是第一吗?’

  菩提达摩只回他一句:‘我不认识你。’

  梁武帝的贡高我慢蒙蔽了他的灵性,不但不认识自己,也不认识初祖,他没法子明心见性。达摩祖师与他机缘不合,爱莫能助就离开了。后来梁武帝被囚宫禁,饥饿而死。业果循环,至于斯极,曷胜浩叹!我就好像当时的梁武帝。

  过了这么多世纪,时到今生,拜了两年,才开始看到‘自我’的空虚。我觉得十分惭愧,我从前是多么愚昧。

  上人这次戏笑地对我说:‘你认识我吗?认识你自己吗?’真是来个画龙点睛,当头棒喝。

  这个对话已绵延了一千四百年,还未停止哩!我真是忧喜参半,上人实在慈悲。‘没有我相,就是观世音菩萨。’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三月十八日 泰武批亚士山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我们正在打观音七,你们听了一定起贪心,巴不得赶回万佛城参加,对吗?但不要忧虑,每天三步一拜,每天都是观音诞,你们每天都在万佛城。’

  星期五,上人路过来访,对我们说了以上的一番话。上人说得对!观音七是特别的日子,大慈大悲观音菩萨,运用妙不可言的法门,拔苦予乐。我们只要专心念观音圣号,到处都是万佛城。

  三步一拜是一种奇妙的经验。在公路上叩拜,时时刻刻可观察过路人,来作比较。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的面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,从前的影子。华严经中诸佛菩萨慈悲的榜样,使我们内心起了莫大的转变。

  我们开始承认自己的错,生惭愧心,勤于改过。在寻常的生活中,我们吸收佛法无穷无尽的宝藏。佛法的终极目标是要我们做好人。‘人道尽,佛道成’。华严经说:

  ‘佛子!菩萨以慈悲为首………信力日增………悲愍众生,成就大慈………具足惭愧,以为庄严。’

  虽然,佛法是无上、微妙、深奥与圆满的智慧,却是从众生界,日用寻常中体会出来。如果天天能够以慈予乐,以悲拔苦,天天都是观音圣诞。

  上人探访的那一天,我们在泰武比亚士山谷,沿著湿淋淋的山路上拜。有一个老妇人蹒跚而行,头上没戴雨帽,穿著破烂的拖鞋,瑟缩伛偻的在寒风细雨中踟蹰。在狭窄的山路上,汽车不停地在她身边几寸外飞驰而过。她到‘福利’士多,买了些东西,然后又踉踉跄跄地独自回转。我心头一酸,为什么这老人要在险峻的山路上,冒著生命的危险来买食物?她的家人在那里?难道没有亲属照顾她?

  世间不知有多少人和她一样的处境,或者比她更为潦倒。我心里反省:佛法在西方兴起,必定要把西方人对老年人的态度大大改革一番。那老妪需要衣食、温暖与照料。我们若创办安老院,照顾贫病鳏寡,就是尽了报佛恩、父母恩、师长恩的一部份责任。这是观世音菩萨的工作,也是万佛城的构想。

  记得在甘巴亚镇(洛杉矶以北的沿海小镇),有姓凯逸的一家人。夫妇俩很年轻,在家里奉养残废的老父,使他能享受安逸的晚年。他们有一次来访三步一拜,老父同来,在舒适温暖的毛毯下,满面笑容。虽然老人家身患重病,却是个愉快的人。凯逸这一家人,是慈孝的模范。那天,充满了特别的光彩。对他们而言,每天都是观音的诞辰。

  目睹路上老妪,听想到:如果老年人可以聚集一堂,在净土法门中熏陶,一齐念阿弥陀佛及观音圣号,将给他们无限的安慰。佛教在这方面,能够对西方社会产生莫大的帮助及作用。

  黎明前,我作了一个梦;梦境有如电视广告,又如联合国宣言:一个男人携带小孩,一起肃立,情形像开学的第一天,那男人对师长们说:

  ‘这是我的儿子,请好好训导他、照顾他,教他做一个好人。’

  镜头伸展开来,在这对父子后面,愈来愈多男人,各自携带自己的孩子,重覆以上的话,一个说英文,一个说法文,一个说日文………各国的语言都用到了。

  今早,我反省:在三步一拜行程中,我们所学的,甚至最微细的佛法,中心就在这儿:我真正的省察自己过失,改恶迁善,也能劝导旁人洗心革面,同走向光明大道。上人一向强调教育的重要性。健全的教育制度,能培植良好的人民,遍利群伦。

  华严经说:

  ‘菩萨有广大志向。’

  不久将在万佛城建设的初中、高中,都会对世界有很大的帮助。在三步一拜路上所见的小孩子,还是天真纯朴。如果他们能在真理孕育下长成,在危险时期,得蒙戒定慧的庇荫,和整个修行团体的扶持,可以肯定的说:这个世界会进步,成为一个安稳的皈依处!

  万佛城能够成为施与全世界伟大的礼物,我们要效法观世音的慈悲济世,在他的佛光普照下,勤修大悲陀罗尼,进行教育的全面的全面改革,实践以教育来净化身心的崇高理想。那时候,老人们可以获得温暖的归宿,青年们能凭科技去发掘世界的宝藏,中年人勤修菩萨道,回向善根予整个法界。那么,每天都是观音七,无处不是万佛城。

  这不是梦想,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。不需多少年,全世界便会得闻,正法在西方发芽滋长,欣欣向荣了。万佛城是全世界人类心灵的皈依处。

  在海岸公路上,接近三藩市动物园地方,有一个从爱阿华来的过路农夫曾对我们说:‘佛教?我还以为那是亚洲的,但你们是美国人!曾经去过爱阿华没有?’

  当时,我想回答他:‘对!老伯,我还是俄亥俄(美国中西部一州)生长的。过了不久,您也许会自豪地告诉邻居,你的孙子孙女已经皈依三宝,甚至出家学道。不久的将来,你的朋友会开始研究素食及参禅。甚至您本人也学会念观音圣号哩!且看看伟大的佛教发展到每一角落去!’

  一九八四年我们愿意听到的对话:

  ‘佛教徒?噢,对!他们就是伟大志愿的那班人,也是教育家,对吗?听说他们最肯照顾老年人,又不争吵、不打架。早已听到他们的事迹,我还打算订阅他们出版的金刚菩提海月刊。曾听过他们每周的广播节目,甚为中听。最喜欢是大家合唱赞叹菩萨那一段。从前我以为佛是东方的什么神?但慈爱悲喜舍,对美国人而言,简直如玉米般道地!’

  华严经说:

  ‘菩萨因为用其能力,一心饶益众生,所以常生欣喜。’

  我们愿意看见的标语:

  在鸽子灯塔闸门上的告示:

  警告:不准打猎、钓鱼、杀生、网捕,或扰乱任何生物!

  —美国海岸警备队司令颁布—

  上人,弟子今天受华严经及金刚菩提海摄住了。每次我翻阅经典,正要寻找适当的经文来配合书信,一翻开经典,这段经文便赫然呈现眼前,跟我的思潮正契合得天衣无缝,凑巧得令有愕然!身为上人的弟子,早知善知识能预知我们的思想,甚至在思想还未萌芽前已了如指掌。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。但当经文开始对我们说话,情形就更加不可思议。

  华严环

  一切唯心造,

  一切尽包法界里。

  华严容法界,

  经典佛口出,

  佛住众生心。

  众生周遍十法界,

  十法界不离一念心,

  一切唯心造。

  华严经说:

  ‘慈悲及愿力,现示入地行,渐渐悉圆满,智行非影界。’

  我们已知道,在途中所想的、写的、说的、没有什么真的价值。任何抱负、观想、美梦、启示,若比起躬行实践地修行,俨如薪柴比朝阳,黯然失色。惟有切实的行动、勤恳、坚信、尊重教规,全心布施如此才是真实的成果。这是何等的重大的发现:一切皆是虚妄,一节皆是真实,一切皆是佛陀大慈心的礼物。

  南无观世音菩萨!

  弟子一心归命十方常住三宝,愿所有众生,认识本来面目,同种涅槃圣因。愿所有众生,返本归原,回复原有清净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三月 梅雅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在魔鬼崖那段路程,弟子已发了愿,不要再寻求私人的感情式友谊,甚至因一点偏私而不愿公益也不愿为。当晚我梦到上人入寂,天边还现出一条大龙。

  下一次上人来访,我把梦境讲给他听。上人说:‘噢,你想我死掉吗?’

  ‘不是,师父,弟子绝无这个念头!’我急忙辩护。

  ‘我可以为你死。’上人说。

  ‘我要为自己死。’我答。

  ‘那我为你活著可以吗?’

  ‘我还要为自己活著。’

  ‘我这个师父还有什么好做的呢!’上人笑起来,然后他念了如下的偈子:

  ‘各人食饭各人饱,各人生死各人了。’

  过后弟子反省:‘我是不是真的想师父死去?’我觉得有点不安,但没有追究下去。(我以为这个‘死’,就是我对女人的心要‘死’一样的道理。)

  第二次上人来访,我们已拜到泰武批亚士山。我的内心已有剧烈的转变,已把从前的老毛病看透了很多。拜了差不多两年,才开始觉察到自己根深蒂固的陋习,多不胜数,弟子觉得惭愧。并且还是承蒙上人的谆谆开导,才予我再生之机会,绝非我本身的功劳。上人常教我把嘴巴关上;把嘴巴关上,眼光也看得更远一点。

  那天上人访问我们以后刚刚踏进车子,有两个来势汹汹的男子,走到我身旁。我当时充满信心,本想和他们滔滔雄辩。但是上人从车窗伸出头来提醒我:‘不要说话,不需要讲这么多话!’我本已是心光外泄,还不明究竟,师父一提醒,立刻警觉。那两个‘人’,听了上人的那句‘命令’,早已吓得面青唇白,头也不回地往路上奔跑。上人对我从容一笑:‘看,我代你把两个魔鬼赶走了,哈哈………下次见!’这个教训,弟子会毕生不忘。

  降魔杵

  在泰武批亚士山上,我曾强调‘立定脚根’,那是何等的冒昧;根本连‘自己’也没有,那有立足之地!当时上人来访,目光炯炯逼视著我说:‘嗯,你觉得可以立足啦!是吗?’

  第二天叩拜之余,我明白了那个梦的意义。我确实希望师父会‘死’去。在我的潜意识里,‘自我’盼望上人快点‘死’去,它就可以无拘无束,为所欲为。当我第一次看到金刚经,我避得老远。我心里知道金刚经是揭发‘无我’的秘密,故望而生畏。当弟子第一次会晤上人,不肯向他顶礼。我太骄傲了,累劫积聚的‘皇帝’习气,不愿意向任何人叩头。时至今日,拜了差下多两年,这个狂‘我’,仍不愿屈服,故我梦见上人‘死’了。如果师父‘死’了,就没有人管束我,我又可以居高临下,恃势淩人,自居第一,回复‘天上天下,唯我独尊’的作风。当然起初我不肯承认自己有如此卑劣的妄想,我企图掩饰过错,戴个假面具。但是深思熟虑之后,自知无量劫来,就因为自己不老实,隐恶藏拙,不知造成多少的困扰和灾害。我不要在堆积如山的毛病上,再加上一个‘骗子’的罪名。

  上人已经走了,没有机会对他亲自道歉。我因为那时没有老实认错,当面错过大好的机会。我总是拖泥带水,幸好有善知识走在我前头,循循善诱谆谆叮嘱,才不致完全堕落。

  这个星期上人又来访,停留片刻。

  上人:‘有什么要说吗?’

  恒朝:‘自从上人上次来过,弟子心里已改变很多,现在明白我梦到师父‘死’去,是因为‘自我’不愿意投降。’

  上人:‘当然嘛!我走了就没有人可以管束你!’

  恒朝:‘师父,弟子很惭愧,我愿意改过。’

  我们坐下来,谈谈话,上人坐在车尾的保险杆上。在他未到前刚好下了雨,上人到了,天已晴朗,但泥土仍是湿润的。我的绒帽子,正躺在上人脚旁的泥地上,上人漫不经意地伸出脚来,把帽子蹂踏到泥泞里,然后又用帽子把自己鞋子上的污泥揩掉。当时我想说:‘师父,那是我的帽子!’但又立刻自抑:‘就算是我的头,也值得被上人践踏。’我安慰自己:‘上人一定以为这是路旁的帽子,不知是我的。’

  未几,上人把帽子从泥土捡起来,小心翼翼地把泥垢揩掉,拍得干干净净,然后还给我。‘啊!上人从开始就知道那是我的帽子……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’

  当上人离去后,我才慢慢明白这无言的教诲。当我初到金山寺,觉得还好,任何规矩我都能遵守,只是最不喜欢拜佛,尤其顶礼上人,最令我吃不消。有一次,上人讲经时便说:‘这就好似某些人,总想做第一。他要人人给他高帽子戴,对他说你是第一,你真了不起!是不是这样?’那几句话,如破空而来的急箭,突然刺到我的心坎。这就是我的写照!上人把我的毛病,看得一清二楚,丝毫不差!当晚,我第一次顶礼上人,但我的高帽子,并没有在这一拜之下,跌了下来。

  上人在泥浆里践踏我的帽子,隐含地在告诉我:‘梁武帝蔑视菩提达摩,正如你对你师父的不恭,源于同一个毛病——想做第一,要戴高帽子。但我还可以原谅你,如果你肯改过自新,罪业能消。现在你可以戴上帽子,但不要再糊涂,忘记自己的真面目。如果你又不认识自己,而且摆起皇帝架子,我便要把你的高帽子打下来………可能下一次要打到你的头颅上。’

  ‘心忘罪灭两俱空,是则名为真忏悔。’

  这是帽子说法。一切法平等,平坦的自性泥土之上,没有人是高人一等,自居第一。我应该更加警惕,更加谦逊,不能太随便。

  ‘推倒须弥心地平,嫉妒傲慢了无形,修行岂有他玄妙,放下三四佛自成。’

  上人,弟子深深忏悔自己的过错,要改过自新。我不愿回到朝廷,再做起皇帝来。我真正的家,是十万常住佛、法、僧,我要背尘合觉,自强不息,一心忏悔。

  从前也有一段时期,我以为只身跑到深山,严洞隐居,就能开悟。‘我才不要一个师父哩!’我哄骗自己。但心里有另一个声音,一直催著我找寻善知识。因为‘自我’的把戏太多,千言万语谆谆教导,修行人也很难彻底明了自己的程度及境界。最大的魔,莫如自心魔;其实克制心魔之难不亚于一把刀子,自断其柄。就是找到了善知识,也并不足以保证成功,还要遵从教言,严守规矩。

  这个月上人来访问我们一次,临别曾警告:‘不要随便接受人家的供养。’我们不著意,果然某次吃了供养后中毒。正当肚子最难受时,上人回来了。

  ‘怎么样?有什么特别境界?’

  ‘师父,我们吃错东西,病了好几天!’

  ‘啊,是吗?’上人淡然一笑,意思就是‘早已告诉你,对不对?’

  坐在路边,我们讨论食物、美色,与修行。我说:‘上人,两年前在洛杉矶,你

  曾告诉我,修行人吃太多或太有营养的东西,会失去精华,当时我不相信。现在我明白了。’我们吃的供养,是最上等的素食。但因为营养太充足,肚子反而受不了,泻了好几天。现在最适合我们的需要,就是最简单的青菜及干粮,我们也常常捡路旁的野菜,煮沸了或生吃,倒反而最恰当。

  上人:‘当然你们不相信,你们还是孩子。滋养元气,蕴藏精华,是把握天地秘密的枢机。(此时上人做了一个模样,像一个涨满的大气球,忽然见到美色,然后便泄了气,完全萎缩成一团)…否则你的宝贝会被人抢走的。就算精气饱满,一看到漂亮的女人,心光一外漏,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,明白吗?忍人所不能忍,就是这个。’

  我心里想著:‘我要老老实实地遵从上人的启示,不要再淘气。’

  第二天,身体内正热血沸腾,压力难熬,我们暂且休息,趁这个机会打坐。到车子里拿出大水壶,欲把脸上的尘垢洗去。我转过身来,目光正碰著一个婷婷玉立的女人!她站在那儿,嫣然一笑。目不转睛地瞪著我:嗨!瑟……瑟………,气完全漏光了。(什么也丢光了!)

  ‘菩萨愿一切众生,常过善知识一心履行不违教。’

  —华严经—

  我一直不能置信,自己竟这么愚痴!就是昨天才刚受到上人耳提面命的训诲,今天什么也忘了;用不上了。为什么?因为我还不肯行人所不能行,做人所不能做。‘我要独立’……只是妄心故意逞强,并非真实的力量;不是自制,而是我慢心作怪;是‘自我’的叛逆,不是究竟的解脱啊!‘自我’是最难调难伏的毒龙,它千变万化,最难捉摸。

  就是因为我毛病太多,才需要善知识。无论我年纪多大,我的慧命犹如一个婴孩。到了证得四果阿罗汉,才能想念自己的心思,何况一个出家不久的小沙弥!

  你一旦以为自己有所得,已经被魔转了,‘下来容易上去难’啊!

  弟子 果廷俯首忏悔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三月二十八日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真认自己错,莫论他人非。

  他非即我非,同体名大悲。

  上人,真奇怪!我发觉我再也不能批评他人。近日来,每次我正想批评他人时,心里便自然有一种反应:‘等一等!你现在看对方的不对,难道这不是你以前的不对吗?怎可以站在一旁生出分别心、讥嫌心及抨击心呢?好好地回光返照!你所不喜欢的,正是你自己的毛病。’

  譬如我见到某人开著跑车,风驰电掣于险峻山径之间,我便会想:‘这个人怎么搞的?怎可以寻求刺激便放纵鲁莽,而危及自己与他人的生命呢?’但是,我也记起自己从前开快车的模样,又和这些人有什么两样?还是反求诸己,莫管闲事。

  有时,看到游客们在路旁停了车,匆匆忙忙地拿出相机向金门桥或海岸风景拼命拍照。不到五分钟,便又一窝蜂的窜回汽车或巴士里,一溜烟的走了。真是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我怀疑他们是否真有这闲情逸致去欣赏风景?他们似乎是百无聊赖,任性纵情地自我排遣罢了。此时,我内心的警钟又响起来:‘不要批评!反求诸己。我从前还不是像他们一样,逃避现实,每天沉溺在忧虑、梦想,和未来的幻象中吗?那有时候念兹在兹呢?我怎么有资格去批评他人?他们的毛病,不也正是我的毛病吗?’

  这个习气叫什么?叫‘著相’,亦叫‘被妄想转’。佛家经典不是讲得一清二楚吗?

  智者能观察,一切是无常。

  诸法空灭相,永离一切执。

  多少年来我做了妄想的奴隶,一举一动都要预先计划、预先安排。当然,我得不到自在。脑海中的烦恼思潮奔腾澎湃,无时或已,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算。真是在鬼窟子里作活计。要吃亏吗?永远不肯!

  为什么总觉得心力交疲,如负重荷呢?因为是在不停地分别是非,自私自利,怕吃亏,这都是耗费精力的活动。到头来如水中捞月,一无所获。是非是永远不会停止的,唯有摒弃自私自利,心绪才能平定下来。

  在三步一拜的整个过程中,上人不停的告诫我们说:‘不要打妄想’,或者‘不要想’。为什么呢?因为‘自我’是虚幻的!是魅影,是一刹那的生灭相。‘自我’当了家,就促使我们做出许多颠倒的事情,为了名利而不顾一切。故曰:‘妄念不起处处安’。不打丝毫妄想,一切法皆变成平等、空寂;是非人我,主客之别便一笔勾消。不要执著世间相,也不要维护‘自我’,这是真正的解脱观。故曰:‘性定魔伏朝朝乐。’

  —一九七九年三月廿八日写于泰武批亚士山—

  我们常常摄伏于华严经的境界。每晚诵读华严经后,心灵上便有玄妙的转变。如果妄想及毛病令我们惴惴不安,阅读华严经后便觉得神清智朗,好像打了一针清心寡欲的强心针;有时候心绪不宁,经典便有如清澈的甘泉,涤除热恼。或者我们心里已经快乐,经典更锦上添花似的为我们修证的功果,大事祝贺。

  前几个星期的某一个晚上,我正头痛,身体的每个关节灼热如焚,几至忍无可忍。我很想打架,或吵一吵,以发泄心中的郁闷。但是当我翻开经典诵至十回向品的时候,顿时感到心境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,像获得一滴甘露,润泽我心。立刻觉得神智开朗,湛然莹澈。并提醒我的心境,好把快要外泄的心光收敛回来。挽狂澜于将倒——这可说是我此时此际降伏心猿意马的写照。

  诵经完毕,伸手拿了一炷香,预备念诵楞严咒四十九遍………忽然眼前呈现灵瑞之象,揭发了华严经渊远的历史及其无比的价值,令我心安神泰。境界有如好莱坞某制片家所精心拍摄的一部电影,是那么刻意求工地描书经典中的金科玉律。

  ‘无上甚深微妙法,百千万劫难遭遇。’一队由各各民族组成的队伍,正越过一个幽深冥暗、迂徊曲折的崖洞,洞中蹊径,崎岖峻峭,步履维艰。但是,他们鼓起勇气暗中摸索,兢兢业业扶壁前进。他们的前面,有一种纯净金光,四下放射,遥遥地吸引著这队旅行者。崖洞四周的峭壁,镌上历史文化精华的记录。自古以来的国土世界,轮流变迁,成住坏空,周而复始,如环无端,都一一镌刻在岩石上。

  最后,旅行团到达目的地。他们发现金光的发源地,却是个秘密的堡垒,内藏著珍贵的典籍,由金刚镶成,众宝庄严,皆在众神守护之下,唯有善根深厚,福报极隆的众生,才可进去。天龙护卫,威猛的战士亦在暗中守护。

  正踏进书林,只见书箧林立,琳琅满目。举凡历代文化知识的一切奥秘,无不兼收并蓄,如星宿学、占卜学、算数、药草、音乐、言语、文字………乃至一切奇工技巧,应有尽有。这些世间学术,虽属珍贵,却不足以吸引旅行者们。他们唯一的目的是图书馆圣坛所放射出来的那道熠熠的金光。到了圣殿门口,只见威仪慓悍的战士,尊仰地在日夜恭奉守护。堂中有一宝箱,金碧辉煌的光华自此射出。这就是玄中之玄、圣中之圣,屹立不改,万古长存,通天彻地的智慧颠峰!

  宝箱的覆盖,自动掀开了。一轮耀人眼目的强光灿然四射。旅行队员急忙检阅箱中的宝物,只见陈旧的书卷,色泽深黄的皮纸,卷上的方字斑剥,模糊不清。然意义深邃难测,不易解释分析。因为这是千古智慧的残痕。时至今日,人类已无法依文作解,更谈不到如何应用了。

  话虽如此,但整个队伍的成员都知道,箱里的宝物是绝世奇珍。所以不异牺牲性命,也要顶戴护持,并发扬光大,且躬行实践其中的真谛。

  旅行团的领袖,是一位经验丰富,具足智慧的长者。他教导团员逐步的解剖经文中的奥秘。他告诉这班人:宝物是‘法’,是第一义谛,是离苦得乐的途径,是获取极乐的金针宝符。

  ‘我今见闻得受持,愿解如来真实义。’

  团员们都欢喜雀跃,认为今生得遇法宝,诚非偶然!于是大家同发宏愿,生生世世护持正法,翻译传播,实践行持,把正法遍布寰宇,永不间断。

  正当团员发愿之际,宝箱的光辉加倍灿烂。经文也骤然发生奇妙的变化!残旧的经卷变成光色润泽,模糊的文字变成清晰悦目;整个宝库焕然一新,奇伟壮观。诸天护法,皆大欢喜!

  此时光明已透过崖洞,满穴通明,光照寰宇,漫天彻地,无所在地不在,长存不朽,超越了一切时间空间。旅行者亦发觉自己已不在地穴,而在步步高升,登上巍峨壮伟的山峰。他们已经拥有无量无边的善巧方便法门,来接引群萌。此时此际,团中的领袖向他们解说道:图书宝库一向蕴藏在他们底妙真如性里。但是他们必须经过跋涉苦行,饱受艰辛,赴汤蹈火,方能发掘到心中的珍宝。其时众人无不喜悦欣庆,牢记宏愿,然后各自下山,展开工作。他们知道,以后会常常会面,彼此互勉。

  以上是弟子目睹的景象。在我们的老爷车里,有一个书架子,上面摆满英汉的经典,排列整齐,我们绝不能轻慢这种无价之宝。法界佛教总会的修行人,格外幸运得沾这最纯净的法益。我们各有崇高的使命,要高树法幢,遍洒甘露法雨,普济群生。现在法宝正累累满箱地堆积在我们的眼前,这实在是太神妙的胜缘。

  弟子感到身为佛子,皈命三宝,求法学道,是多么地荣幸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三月 柏西域市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魔鬼崖最后的几哩路,非常艰险。我们只好在附近的空地上拜。有一天,正要打坐的时候,一位名叫马地的跑步者,迎面走来。

  马地问:‘你们信的佛教,是不是读诵、打坐等等?’

  我答:‘佛教与众生是一体一性,目标是饶益一切有情。’

  ‘那很合理。可是,佛教不是中国的宗教吗?’

  这时我刚拜完一段路,很想静下来打坐。我的真诚面临考验。

  我答:‘佛教是属于一切人类的。我们是美国人,我们也是佛教徒。’

  ‘你为什么要拜?’

  ‘世界上太多痛苦了……’我说。

  ‘对了!’马地点头,表示赞同,然后就蹲在地上,好似预备逗留一个时期。我的忍耐心又被逼进了一步,我对他说:

  ‘三步一拜,是为了息灭世间上的痛苦和灾难,如果我们减轻自私心,世上可能会转好一点。我们的工作是为了饶益全人类。’

  ‘你一定每天碰到很多人,是不是?’

  在这时,我很不耐烦地自己盘算著:‘唉!这家伙真是喋喋不休,他把我打坐的时间都浪费了!’于是,我拿出念珠,故意作一个打坐的姿势,希望他快点会意;但是他没有会意。

  ‘怎么样?是不是碰到很多特别的人?’他接著问下去。

  ‘是的,世界上有很多好人。’我的声音,已经有点有气无力。

  ‘有没有坏蛋?’

  ‘你想他是坏蛋,他才会变成坏蛋。’我又装著打坐的样子。

  ‘你们吃的,是他人供养吗?不怕有人放迷魂药在食物里吗?’

  ‘我们尽量扩大胸襟,保持光明爽朗,所以才得到各方面的关怀和照料…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我要打坐了……’我开始截断他的发问。

  可是,马地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的暗示,反而坐下来,盘起双腿,津津有味地继续问下去。

  ‘你知道,我不是个佛教徒,但我相信人类应该彼此互助,共存共荣。所有宗教的中心,都不外这个目的,对吗?’

  我已经感到焦躁,他似乎也领会到我的心情,但他仍然继续问下去。

  ‘我觉得宗教之间不应互相抨击。为什么你要选择信仰佛教?’他挑战性地问。

  ‘因为佛教不抨击任何宗教。佛教是包容一切众生、一切哲学。’此时,我很明显地表现也我的不耐烦。

  ‘你知道吗?我倒未曾从你这儿得到什么“光明爽朗”的活力,你又未能慷慨解囊向人分发百元大钞,世间上的人都是最喜欢钱的。目前他们这么颠倒,谁是你的知音?’

  我不答覆他,我希望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。相反地他却向我靠得愈来愈近。

  ‘你信耶稣吗?’

  ‘信谁?’我的声音带有火药味。

  ‘耶稣——他在世间,为人类受苦,是救世主。’

  ‘一切宗教都是为了息灭自私。耶稣既然能帮助世人除去自私,当然是好的。’

  马地点头赞许。然后我也不顾一切,直截了当地对他说:‘马地,对不起,但我现在真的要打坐了……’

  ‘你想赶我走,是吗?’他的声音有点像受伤似的,目光逼视著我。

  ‘不是,不是,但我们不能讲太多话……’

  我吱吱唔唔地敷衍他,却找不出一个自圆其说的借口。说真的,在这个场合之下,多讲几句话,可能对他有益处。但是我太自私了,而他立刻察觉出来。

  ‘因为,如果你要把我赶走了,显然你的心地就不够“光明爽朗”。’

  唉!人不可貌相。这家伙比他的相貌聪明。他抓著我刚才的话柄来反击我,使我无法招架,窘态百生。

  他来到我身旁,靠得很近,目光清朗而诚恳,照彻我所有的防御线。

  ‘好了,我现在走了’他说,‘但我要给你一点忠告。记著,洋溢“明朗”的活力,即是要对人慈悲。你要对人慈悲一点,好好珍重!’接著,转过身来,跑步去了。

  我太自私了。只希望他离去,这不是慈悲。我未能行解相应,我的西洋镜被马地拆穿了,他是一个好导师。他离去后,我觉得自己被调伏了,我决定低首下心谦恭待人。真的,慈悲才是真正的药方,故华严经上说:

  ‘菩萨见诸众生,于如是苦聚,不得出离,是故即生大悲智慧,复作是念:此诸众生,我应救拔,置于究竟安乐之处。’

  —十地品—

  过了几天,有两个恶汉,把车子停在路旁,企图捣乱。一个小女孩,把她的午餐供养我们之后,然后她独自跑到恶汉的车子旁。小女孩天真无邪,见义勇为,毫不怯懦地走向那两个汉子,解释三步一拜的道理和目标。无形中,两个汉子被感动了,强硬的态度也软化了。他们将要离开之际,还说:

  ‘祝你们好运!’

  一个小时后,他们又把车子驰回来,很严肃地看著我们拜。临别,又对恒实说:‘愿主祝福你,兄弟!’

  慈悲的力量!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四月二日 海洋公路士丁辰海滩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以下是去年冬天所感受的一个境界,直至现在,弟子才有空把它记录下来。

  华严经上说:

  ‘菩萨见诸众生于如是苦聚,不得出离,是故即生大悲智慧。复作是念,此诸众生,我应救拔置于究竟安乐之处。’

  —十地品—

  慈悲是最高之法,慈能予乐,悲能拔苦。慈悲源于布施。要布施了自我,所有的烦恼、习气,一切一切都要布施掉,直至涓滴无存。

  顽强慓悍是习气,慈悲却需要勇气。

  贪悭自私,是懦夫的行为。

  唯有勇敢勤奋的人,才是慈悲。

  紧执自我,不是智慧。

  要凭信心,才能放下一切。

  去年耶诞节的时候,我沿著山涧的岩石峭壁跪拜。忽然,在我身边,飘过来一个慈悲的声音,给我很大的鼓励:‘来吧!放下一切,你若跌跤,我会扶持你。’

  于是,我闭上眼睛,跨越一个峡谷,发觉自己已到彼岸。此时心里无半点疑惑,只觉得充满光明和喜悦。一切都变得很如意。我愿把我所有的布施出来。我身体里每一粒自私的原子微粒,似乎都被这慈爱的光辉灼破了。华严经上又说:

  ‘菩萨安隐住于布施心,诸根欣喜,功德增长,生诸善爱乐,庆幸布施。’

  就在这时,我已穿越阴森的峡谷,拜到阳光遍照的山边。我仔细地端详自私心和畏惧心,我被它们困扰多年。每当我攫夺他人的利益,每当我争取别人的赞赏,我不能与慈运悲。因为我的‘我相’随著别人赞叹而增长,要不然就是害怕别人伤害——这就是我一生的致命伤,令我怏怏不乐!一切唯心造。畏惧本身,就是毒素,就是痛苦的根源,而不是我所畏惧的物件。人类一旦舍弃了恐惧,不把恐惧投射到他人身上,更不追求自我的利益,世界便立刻变成快乐的处所。

  导师的训诲,赐予我坚信的力量,

  力量助我笃实践履,

  勇气消灭我的恐惧,

  布施自己,获得快慰。

  当天,我陶醉在喜悦中,身心里重重阴霾都被扫除净尽了。慈悲源于布施,布施愈多,慈悲愈能增长。一念慈悲,会使你愿意分担别人的烦恼忧患。自性本具的慈悲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。诸布施中法布施最为殊胜,因为它能予人最高的快乐。出家修道,是最大的慈悲,因为你可以永恒不断布施佛法,拔济含识。

  在三步一拜途中,我每次跪拜心里都默念‘南无华严海会佛菩萨’、‘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’。每一跪拜,都紧接著念两次佛号,一次菩萨号。单是默念圣号,也具足法施的功德,因其能使人心、佛性、宇宙,三者溶汇一体,圆融无碍,充满喜悦。

  ‘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’

  ‘到无求处便无忧。’

  ‘知足常乐,能忍自安。’

  把自我的妄想,完全扫除,一念不生,是真快乐。华严经上又说:

  ‘菩萨发愿,令一切众生悉能圆满说佛菩提道,常乐最上法施。’

  那一天早上,有许多佛友,一起来三步一拜,‘现身说法’。在公路上,有七位佛弟子,进修佛菩提道,令人称羡。

  ‘菩萨修布施行,令一切众生皆欢喜。’我的内心,不停地微笑。

  修行,是布施;

  布施能生欢喜心,

  欢喜能生慈悲心,

  慈悲心,助我们修行。

  那天过后,又怎样呢?那个境界还在延续吗?没有。是一个境界,而境界源于自心,像气候一样,瞬息万变,不可捉摸。境界来得很自然,我没有祈求或期望它的来临,境界走了之后我没有执取。我承认,那是我二十九年来最快乐的一天。直至我把自己全部布施,我还会被烦恼急流冲激,有时烦恼,有时喜悦。我不愿意如此下去,但我也没有其他期待。我只愿意一心一意地修道,学习布施,愿意与经典的精神密息相通,合为一体。

  ‘菩萨于念念中,增长圆满布施行。’

  —华严经—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四月 士丁辰海滩附近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我的志愿日趋坚固,每天我所遇到的障碍、魔鬼,令我们更加安稳快乐。昨天,我跟一个‘疑惑魔’纠缠良久。内心招外魔,与外境无涉及,后来明白了这个道理。弟子乃依止上人的光明,和自己的愿力,结果降伏了魔军。今天,世界似乎有很大的转变,但是实际说来,世界没有改变,改变的是我的心。

  卸下疑惑的重担,有如漫天风雨后天开云齐,重睹光明。此时万里无云,一夕风月。我出家已经两年,而唯一的道场,便是我的心地。

  所谓‘直心是道场’。去年在香港(法界佛教总会访问亚洲),我们一团人爬上崎岖的山路,将要到达西乐园(上人在筲箕湾马山屯创立的道场),上人便说了如上的一句话。这句话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。今天,我仿佛又回到西乐园,像回到老家一样。西乐园,清幽雅静,是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莲。在简陋的崖穴里,那竹篱茅舍,青苔斑驳,花木扶疏,甚为超尘绝俗。好一个清净道场。

  我的道场,即是我的心,也应该如此朴实无华。最重要的,是摒除嫉妒、骄慢、烦恼,脚踏实地,圆满人道。目前,我唯一的工作,是清净自心,打扫污垢,做一个‘无心道人’。对于过去、现在、未来,一念不生,也不存人、我、众生、寿者四相之想。只要我依循自然的规律,随顺世缘,在尘出尘,依教奉行,一切皆会如意。

  我觉得自己从‘零’开始,在浩浩无垠的荒野里,建设新道埸。于念念中,降伏贪嗔痴,克己复礼,每一步要脚踏实地,真之又真。扫一切相,离一切法,‘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’

  最难的,是专心一意地跪拜。在旷野中餐风露宿,忍受诸苦,以便抵偿往日所过金丝笼式的安闲生活时所结的业债。依顺自然的旋律,就是持清净戒,摄守身心。很明显的,外面一无所有,而一切唯心所现。我老早遗忘了心地的道场,让它野草业生,槁蓬匝地。西乐园,是我的心。十法界不离当念。如果我不好好地照顾这个道场,我究竟在修什么?

  ‘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

  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。’

  每当我思念华严经这句偈颂,我心里便想:‘经文说得真实不虚,但我从那儿开始呢?’

  次日,我便领悟到一个境界,令我了解,三世诸佛,的确是唯心所造。自心是觉地,我应该从心地上做起。

  华严经又说:

  ‘菩萨圆满去诸佛平等性,成就未来诸佛平等性,安住现在诸佛平等性。行于过去诸佛境界,安住未来诸佛境界,住于现在诸佛境界。证获过去、现在、未来诸佛善根,圆满三世诸佛种性。住于过去、现在、未来诸佛所行,恒顺三世诸佛境界。’

  上个月,上人路过访问,特别告诉我说:‘明天是观音圣诞,今晚在万佛城的道场里洒净,开始打观音七。你们大概很想念万佛城吧!不要忧虑,每天三步一拜,每天都是观音七。每天你们都在万佛城。’

  直心,就是万佛城。当你有坦率诚恳的道心,无论到那儿去,你都在万佛城。如果你的心是纡曲不直的,处身万佛城,也等如外身废墟一样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四月 加州海岸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言词虚妄狡辩多,宝贵精神可成佛,

  梦中止语无所念,觉后原来一字没。’

  这是上人在柏西域市赠弟子的偈颂。我的法名是果真,因为我一向是个撒谎的人。

  我的口业很重,自从开始回光返照,反求诸己之后,才知道自己打妄语的习气,简直是彻入骨髓。

  华严经说:

  ‘菩萨学三世诸佛真实语……得三世诸佛无二语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行品—

  这两个星期内,我曾对恒朝写了几张便条,每一次都引起他的误解。这样麻烦就多了,必须重新解释一番。我的‘护法’不相信我的话!这是往昔撒谎的业报,我发愿不再写便条——‘原来一字没’。

  当我更深一步地回光返照,我明白得更彻底。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,不是把舌头割断了,而是把自我消灭,摒除‘打妄语’的根本毛病。

  ‘上人,为什么会打妄语?’我问。

  ‘因为他要显长藏拙,所以便打妄语。你看是不是这样?’上人回答。

  我明白: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向自己撒谎。老实说,连我也不相信我自己,我的心很不老实。

  ‘言词虚妄狡辩多。’

  从早到晚,为了自己的利益盘算,我的心变成纡曲不直。在我脑海里,絮絮不休的言词,来去穿插,没有半点真诚。我不可以永远为自己找借口,无惭愧地欺骗下去。现在,我们正在湖边拜,而我所写下来的文字,有如飕飕风声,毫不实际。

  上个月,某一次打坐的时候,我曾经在心里问上人:‘师父,弟子什么时候才可以成佛?’

  上人也在我的耳边默默地回答:‘你什么时候才会老实起来,不再跟自己说谎?’

  要净化一个撒谎者的罪业,唯有恒守信心,严持戒律,克己复礼,不再自私自利。还要一心学习,不能丝毫苟且。把自己的善德,供养诸佛,回向予一切众生。把染污的自我,打回虚空,因为自我从虚空而生,没有半点真实。

  难怪直到目前,‘自我’还控制我的生命。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善根去净化它,没有足够的道德来感化自性里的众生。当我全心信仰‘真我’的时候,我的言语也变成真实。

  怎样去行呢?‘宝贵精神可成佛,梦中止语无所念。’即是要修行!不要在言词的窠巢中作活计,言词是毛病。我要发掘自性的法宝;坚固金刚王宝剑,三步一拜,和至净不退转的宝*轮。时时刻刻,要回光返照,真心忏悔。我要坚信法力的光明,把这条撒谎的舌根,转为‘三世诸佛不二言词’。

  也要明白,在修行过程中,我要在污浊的泥土里,重新栽种健康的智慧根亥,使之发芽滋长,开花结果。我要小心耕耘,不能粗心大意。我要运用自性的智慧,随心所欲,自在无碍,如白云行空,舒卷自如。我要倾听心里的浪潮。凡事若勉强,即不是中道。这是华严经上所说:

  ‘虽复不依言语道,亦复不著无言说。’

  —十回向品—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四月 雷斯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菩萨将一切众生经生死旷野险难之处,安隐得至萨婆若城,身及众生不经患难,是故菩萨常应匪懈。’

  —华严十地品—

  每天我都吃饭、睡觉,和穿衣。这一方面,我毫不懈怠。为什么我要吃饭、睡觉、穿衣?因为我要修行,不是为了次日再吃饭、睡觉、穿衣。我所有的精力的焦点,应该集中到修行上,我应该自度度他。

  昨晚,自我反省:‘你身处究竟道上,仍旧拖泥带水,自欺欺人。你所得到的训诲,如宝贵的明珠,万劫难逢,然而你没有正式履行这些训诲。假使你要圆满心愿,度一切众生,你必定要毫不懒惰,要真正用功和坐禅。’

  不要打妄想,最难放下的,应该把它放下。一切唯心所现,不是在外面。离妄即是觉。行住坐卧,丝毫不能苟且,要专一到极点,便可以到彼岸。何等简单的教言,何等真实的道理!

  昨晚,正在打坐,猴子心正在挣扎,忽然,华严经的一段经文在我脑海里出现:

  ‘心不妄取过去法,亦不贪著未来事,

  不于现在有所住,了达三世悉空寂。’

  —十回向品—

  所有妄想,都源于三世的观念。当万念归一,非有非无,一切皆空,动静一如。所以上人诲导致我们:

  ‘打坐和礼拜时要无心用道,不要想太多,一切的疑虑,让它去好了。’

  执著呢?我思惟自己喜欢的事物、害怕的事物、想得到的东西、想舍弃的东西……东西、东西。我紧执著过去、现在、未来。‘你什么时候,才能脱下脑海里的枷锁?’当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,华严经的另一段经文便浮现在脑海里:

  ‘菩萨不住世法,乐出世间,知一切法皆如虚空,无所从来,不生不灭,无有真实,无所染著。’

  —十回向品—

  就是这么简单?这段经文足以助我歇止狂心。我不能够像从前一样,一边修行,一边打妄想;一边修行,一边执著。

  昨晚,华严经为我的心地开了一扇门,令我明白‘恒心、坚持’才是真实解脱

  门。时到今日,在外面已没有依靠,也没有隐藏的余地。我现在切实地明白,打妄想是不应该的,执著也是虚妄。已经快两年了,我才开始领略到‘一心礼拜万佛城’的意蕴为何?

  春天来临,万象万物皆在说法。华严境界也弥布大地。一切事物都在说:‘一切唯心造,一切唯心造。’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四月 雷斯湾附近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有些人说:‘好快点找个安分守己的工作,不要暴殄你的天才!’又有些人说:‘为什么你要放弃最舒适的享受——舒舒服服不是很好吗?’

  为什么我们不去‘逐名求利?’当我念大学研究生的时候,学生的人数早已多过职位,因此青年人为了就业问题惶惶终日,奔走张罗。在剧烈的竞争下,彼此勾心斗角,力争上游,因此之故,大学生精神崩溃和心理变态的事情层出不穷。

  不只教书的职业如此,其他各行各业也是一样。有很多同学们已有家室,因此他们的负担更加繁重,得到一个待遇较优的职位已属难能可贵,但是保持这样职位更费周章,忍辱负重,还要加上妥协才能站稳脚步。为了谋求三餐,牺牲个人的道德立场——这种情形更使人进退维谷,无所适从。在强烈竞争下,每个人要时时刻刻担心失去职位的问题,因此精神忐忑不安。

  我所找到的工作,是别人不大喜欢的。因为我觉得,竞争的圈子里少了一个角逐者,旁人便好过一点。对别人减少一分压力,对自己也减少一分负担。我要本著一分苦、一分修的原则,尽量节衣缩食,安步当车,以求心安理得。我有闲余的时间去研究别的事——瑜珈、太极、朝山、打坐——这些‘消遣’,虽然无利可图,却对我有长期性的裨益。

  在大学任教时,我发现很多学生都在极端的恐惧中过日子,他们心里的问题,例如‘我是谁?我朝那一个方向走?世界上充满贫苦与不平,我对这些事情究竟有什么帮助?’教授却无从为他们解答。我所教的科目,和他们切身的需要风马牛不相及;他们期待的是一组学分,一张文凭;而我所期待的,就是每个月那张支票。每年为了赚一万五至二万元的年薪,要其他研究所的同学朝夕辛劳,而他们所学无用,等于虚耗光阴,浪费精力这样值得吗?

  我的同学们常常收到美国各大州大学的拒绝信。我依稀记得为争取博士学位而参加期考的时候,隔壁的一位同学因为怯场而吓得麻木了,他不知所措,面对墙壁,呆视了八个钟头。那次期考是他最后的机会,否则他会失去奖学金。他受不住压力,精神崩溃了。尽管他的处境是如此的凄惨,其他的同学似乎无动于衷。自此之后,我对这方面的心情,更加冲淡。

  每当我谋得一分名利兼收的‘好’差使时,便感到重重的压力,自己也变得不老实了。在我心里,知道自己在攀缘、欺骗、背觉合尘。当时,政府在推行政令,和执行国策方面营私舞弊,丑闻百出,差不多每一分‘好’职业,都卷入时下腐败的漩涡。人情浇薄,世风日下,同行嫉妒,弱肉强食,为了饭碗至亲好友也要拼个你死我活。我不能够完全投入这种浪潮随俗浮沉,但是我又不能完全放下,为什么?因为我要做第一,这个要做第一的念头使我不得自在。

  为了避免与人争强斗胜而结嫌怨,我在一所医院的心理治疗部当夜班护理员。我不忍目睹日间的电波治疗,及种种不人道的医疗实验。我也没有更大的勇气和志向,去闯出这个漩涡,于是我徘徊于私欲和正气之间。直至我到金山寺,才下定决心修菩萨道,这才是就路回家哩!

  菩萨能

  ‘自得度,令他得度;自解脱,令他解脱;自调伏,令他调伏;自寂静,令他寂静;自快乐,令他快乐。’

  佛子,菩萨复作是念:‘我当随顺一切如来,离一切世间行,具一切诸佛法,住无上平等处,等观众生,明达境界,离诸过失,断诸分别,舍诸执著,善巧出离,心恒安住,无上无说,无依无动,无量无边,无尽无心,甚深智慧。佛子,是名菩萨摩诃萨第二饶益行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行品—

  我们有一分职业,叫‘饶益行’。想做第一,是浪费精力,腐蚀身心耗损世界。我们为佛陀做事,这是最好的工作。

  刚写到这儿,有两个男人把头从车窗伸过来张望。(我们停车在洗衣店的停车场)

  ‘你在看什么?’一个看到我膝盖上的华严经便问道:‘为什么不去找份正经的工作?’

  我正在阅读这段经文:

  ‘不污诸佛家,不舍菩萨戒。

  不乐于世事,常利益世间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地品—

  我心里想:‘我已经有一份工作,叫做不乐世间事,而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哩!’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修行者的消息

  (一九七九年五月~七月)

  恒实、恒朝法师著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五月 士丁辰海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一切众生语言处,于中毕竟无所得,

  了知名相皆分别,明解诸法悉无我。’

  -华严十回向品-

  在一段僻静的公路上拜。右边是泰武批亚士公园,左边是太平洋。早晨的空气,清新、寂寥。但是在我脑海里,情形恰好相反,有一团化解不了的争执戏论,不断地搅动著,我时刻盘算,如何去截断分别心,达到无我的境界?

  但是,我没有真正了解和吸收教诲,完全忽略了真正的教义。我的一言一行,一举一动都离不开小算盘,都是为自己计度盘算──这样做对吗?不对!为什么?挖空心思,不是断除妄想的辨法;每当我以为找到自己,或者明白了一些道理,我便走错了。以言语去辨别言语,是转不完的万花筒,是烦恼的陷井,是无希望的死路。

  我做错了什么?执著言语,以为有所得。因为有所求,所以有烦恼。但经典上说得明明白白:‘于中毕竟无所得。’

  我默念这首偈颂。不久,萦绕在脑海里的妄念终于止息了。我顿然感到心目豁然开朗,神智澄明。‘到无求处便无忧。’

  世上的形形色色,瞬息万变,像演戏一样,没有丝毫真实。哈!而我却如此紧张,执著小利益得意忘形。烦恼即菩提,如果你能以心转物,不为境界所转,才算是走向涅槃之路。

  菩萨了知诸法如戏剧,所以他不焦急,不会执取布景、排场、台词、角色。他轻松自在,湛然无碍。他要与旁人分享这个舍妄归真的秘密法门:人空、心空、法空、空空-—即是秘中之秘。宇宙万有,包括我们的身心,皆非常驻久存,无论你执取世间那一部份,终会作茧自缚,自遗忧戚。

  佛法的真谛无非指明一切生命,都是无明和欲念的结晶体,既无实性,亦无自性,因为它是建立‘我’和‘我所’的妄念上。每当我企图用思想、语言,或行为来控制局面,结果都会徒劳无功;每当我放下一切,专心一意地修道,一切也变得行云流水般的顺利。

  ‘菩萨回向一切功德,以法界无量平等出离以回向。’

  ─华严经十回向品─

  这个秘密法门是如此:菩萨了知诸法平等、苦空无我,因此能远离一切苦厄。

  没有自我,谁在忧虑?没有自我,谁在痛楚?没有自我,谁在争第一位?

  ‘知诸世间悉平等,莫非心语一切业,

  众生幻化无有实,所有果报从兹起,

  一切世间之所有,种种果报各不同,

  莫不皆由业力成,若灭于业彼皆尽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一般人听到这个道理,可能会反驳道:‘这样合科逻辑吗?你看堆积在我书桌上的账目,看我这憔悴的面容,每天我要为衣食而东奔西跑,心力交瘁,而这本经文上说一切皆如戏剧……我怎能够相信呢?’

  明白道理后,为什么不舍妄归真?为什么不重投入佛法常乐我净的境界?自无量修行,全看你个人的表现。种如是因,便得如是果。

  ‘譬如净明镜,随其所对质,

  现象各不同,业性亦如是。

  亦如由种子,各互不相知,

  自然能出生,业性亦如是。’

  —华严经菩萨问明品—

  无量劫以来,我们便在三界六道的舞台上徘徊,戏剧一幕一幕的接踵而来,无有停息,我们的心被忧患恐惧遮盖,不能出离。

  诸佛菩萨不厌其烦地安慰我们:‘Everything’s O.K.,一切皆如意,一切都无问题。’我们只是自造烦恼,把心里的妄想平息了,就没有任何麻烦。

  可是,有相与无相,还是语言文字上的观念。佛法的玄妙,是要行解相应。如果我们一心办道,自然会证到华严经里所说至高无上的境界——无所不在,无所不包,充满虚空法界。这个法门,三世平等。谁能够躬行实践,谁就能成就如此功德。

  ‘不为自身求利益,欲令一切悉安乐,未曾暂起戏论心,但观诸法空无我。’

  ─华严十回向品─

  今天,我说得很容易,但是做起来很困难,因为我的业障深重,稍有不慎便心猿意马,外出攀缘。昨天就是如此,结果招惹一埸魔障。我将会继续犯毛病,直至宿世所结的孽债,全部偿还。但在这过程中,我不会蹲在一个角落,嗟叹自己的业障深重。就在此刻,我要种下善种子。我对佛教的信心,每天增加。修道给我带来不少光明和真理,使其他一切工作,显得暗谈无光。我们各人心里已蕴藏一切光明藏性,但我们要用坚固心、恒常心,去拂拭积聚已久的尘垢,才能认自性光辉毕现。

  这个星期,海风很大,我们一路拜下去,四周尘土飞扬,弄得我们灰头土脸;我们唯有集中精神,力贯丹田,每次站起来才不致被强风吹得往后倒退。

  今天,有一个男人把货车停在路边,问道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!难道你们用精神力量去克服一切困难吗?’

  我心想:‘是的,更奇妙的,是同样的一个心,像一个铜钱的两面,既为快乐的泉源,也是烦恼的渊籔。如果你了知一切如梦幻,不思善不思恶,只是一心修习梵行,利益他人,无论多少苦楚来临,也不会使你动摇,不会令你不快乐。一切法皆平等,不要说痛苦再不能烦忧你,连生死涅槃也成戏论了。’

  上一次,上人对我们说:‘如果真正明白万事皆如意,就是妙不可言!’

  ‘彼诸佛子如是知,一切法性常空寂,

  无有一法能造作,同于诸佛悟无我。’

  ─华严十回向品─

  这个人问:‘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工具吗?’

  我心里想:‘有的,袈裟,能保护色身;经典,能指引迷津;善知识,能助长道心。我们日益具足惭愧,明白往昔的错误,现在要醒悟过来,重新做人。我们的使命,是把佛法带到西方,使佛法发扬光大,普照寰宇!’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六日 马可尼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我是谁?我的身体是暂时借用的,眨眼间便复归四大。无论我如何珍惜它,也不能阻止它的败坏。我是我的思想吗? 十八世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曾经说:‘我思故我在’;但是,我的思想比起我的身份,更加虚幻,如朝露暮霭,又有如一阵微风。

  今天早上醒来后,我踏出车外。四周仍是黑暗和静寂, 无人声无车声,只有泰马里士海湾传来的海潮音,及几声海鸥的低鸣。我不禁笑起来,回想在‘自我’上浪费的精力,多么可惜!把眼光扩大,遍宇宙那儿找到一个‘我’?真愚痴!我被妄想执著所缚,拼命追求不舍,甚至深陷苦海,无能自拔,而自己还不知道哩!

  一切我所作的,皆是颠倒,如华严经所说:‘皆与颠倒相应’;我没有从自己所犯的毛病中学习,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。有时候,我感觉到自己的修行好像毫无效果,我只会盲修瞎练,错上加错。可是,能够有机会修道,便是最大的福缘;能够承认自己的错处,就是难得的效果。

  弟子修清净道,稍微蹉跎,所得效果会立刻显现,真假立判。修真悟道不能自欺,是非黑白历历分明;皮肉的掩饰被揭穿了,剩下了赤裸裸的骨髓。就在眼前,我看见自己如何背觉合尘,如何造业受报,作茧自缚。单是一念无明,便种下痛苦之根;而在几个小时之内,我便随著十二因缘连环锁,沉沦流转。这一切,不是白纸黑字上的道理,而是我亲身体会的经验。故经云:‘无明缘行,行缘识 ......’,乃至缘老死、痛苦!你不需要有神通来明白众生的处境:从无始劫以来,我们便被‘无明翳’所盖,颠沛流离,轮回生死,单是一念差,便从‘诸佛正法’,堕落到‘邪知邪见’。一切都是明明了了,如在目前。在每一念间,我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未成佛,也知道自己要怎样做,才可以成佛。所以说;

  ‘一切是考验,看你怎么办,

  觌面若不识,须再从头炼。’

  昨天晚上,拜完了一天,我在车尾泡茶。此时,夜幕低垂,四周寥寂,我的精神松懈了片刻。当水在煮沸时,我的心和眼睛,四处游荡,我暂时停止诵持大悲咒。

  蓦地,一辆汽车在我身旁停下来,两个青年女人跳了出来:

  ‘嗨!明天要吃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吗?’

  我立刻‘认识’其中一个女人,虽然我肯定今生与她素未谋面。这种‘认识’,跟普通的有点不同,我的心被动了。弹指之间,失去平衡,心光外泄,转眼便一败涂地。

  正所谓‘觌面若不识,须再从头炼 。’

  就在那一秒钟,我松懈了守卫,跌倒千丈深渊里去,所以说‘下来容易上去难’。

  这是很倒楣的事吗?不是,只要每天继续修行,就不用担忧。顺境来了,我们不必欣喜若狂;逆境来了,我们也不用愁眉苦脸。万事万物皆在说法,一切都是虚妄。我们只要尽力改除坏习惯,趋向善良,应机顺缘。天下没有一样事情是糟糕透的,除非你要作此想。

  每当我吃了亏,或者跌了一交,我把它当作一个好的教训。每当我获得某种利益,或者向前迈进一步,我把它视作一个考验。不用整天去盘算计度,每天只要安安稳稳,回光反照,顺其自然,便无往而不利也。

  当我们考不上,便会摔一交,但不像从前摔得那么厉害。修道是长远性的,比起古人,我连‘修行’这个字的意义也不懂;在出家这一行,我不过是初学乍练的小孩子。我写完以上几行字,就在耳边听到:‘放屁!放屁!’

  但我知道,修行人与一般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。今早我突然笑起来,是因为看穿了‘自我’的颠倒执著。从前,我还洋洋自得,不可一世哩!

  现在,我的心轻松多了。逐步逐步,越出尘埃,如果我勇往直前,也可以帮助他人,令一切众生到达‘究竟安乐处’。修行,既困难,又快乐。困难,因为改过自新,很不容易;快乐,因为可以饶益别人。

  以下一段华严经文,我已钻研了好几个月,一直未能通达。可是,每次都像吸铁石一样把我吸引回来,经文里包含著神通妙用,潜移默化,不可思量。

  ‘佛子,此菩萨复作是念,诸佛正法如是甚深,如是寂静、如是寂灭、如是空、如是无相、如是无愿、如是无染、如是无量、如是广大。而诸凡夫心堕邪见,无明覆翳,立骄慢高幢,入渴爱网中,行谄诳稠林,不能自出。心与悭嫉,相应不舍。恒造诸趣受生因缘,贪恚愚痴,积集诸业......皆颠倒相应。欲流、有流、无明流、见流,相继起心意识种子,于三界田中,复生苦芽。所谓名色,共生不离。此名色增长,生六处聚落。于中相对生触。触故生受。因受生爱。爱增长故生取。取增长故生有。有生故有生老死,忧悲苦恼。如是众生,生长苦聚,是中皆空。皆离我所,无知无觉,无作无受,如草木石壁,亦如影像,然诸众生不觉不知。菩萨见诸众生于如是苦聚,不得出离,是故即生大悲智慧。复作是念,此诸众生我应救拔,置于究竟安乐之处,是故即生大慈光明智。’

  —华严十地品初欢喜地—

  今天,我笑完之后,又翻开华严经,重阅这段经文。忽然间,我似乎浸透它深奥的密义。经文正符合恒实和我每天亲身体验的境界。从前,我读这段经文茫然莫解;现在却能望文解义,豁然开朗,如获珍宝。从前,迷路的是我,不是经典。

  五月十八日 马可尼湾

  今天很静,周遭雾霭萦绕间,隔岸传来阵阵的划船声。我的志愿,日加坚固:要更加专一地拜,截断妄流。一心礼拜,就是回到本地风光。‘出家’,就是回家。

  ‘我转离一切世间境界,故生欢喜。近智慧地,故生欢喜。’

  —华严十地品—

  在我心里,洋溢著一种安祥,知道我这回没有走错路。某一天拜完后,回到车边,看到车上挂著一篮水果和鲜花。里面还有一张字条:

  ‘我是个愚痴的老妇人,大半生在黑暗中渡过。三年前,我曾目睹觉者的光明。而今,我希望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体会真理。我知道这工作不容易,我需要你们的祈祷,助我一臂之力。巴巴拉巴塞’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五日 布雷克马头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弟子不能确实认识这个境界,总而言之,每逢一念烦恼生起,一大群魔障便从四面八方蜂涌而来。稍打一丝妄想,脑袋里就像炸弹那样爆裂,血肉横飞,碎片满地。

  反过来说,每当我回光返照,紧持金刚剑,一切又回复自然。常念慈悲喜舍,烦恼妄念立时冰消瓦解,化作菩提。

  魔鬼是什么?是我的自心。自性内包含一切法门,自性原本清净,诸法平等,但因一念无明,依真起妄,生出分别。一切毛病源于贪欲,欲念来了,自私心、贪心如影随形之而起。贪心是大毒,能毁灭整个世界。贪心策源于自我意识的妄念。

  一切烦恼忧患,生死轮回,策源于如如不动,湛然寂照的自性。在我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浮现著这套无中生有的虚妄电影,每当我不守自性,认假作真,心神便如脱缰之马,随著六根宾士,在苦恼激流中回湍不息。这套电影,姑不论其为悲剧或喜剧,都无非是自我及分别妄心的作崇。

  当我依教奉行,在妄想未生前及时收摄身心,一切就安然无恙。修行,就是学习如何逆流照性、清除妄念。唯有心念专一,是最好是保障。妄想构成整套电影,若把妄想倒流,电影也化为乌有,法界也会有消灭;所谓‘性德圆成,法界量灭’,即此之谓,因为再没有一个‘我’去见闻觉知。整套电影,一幕一幕,都是由欲念交织而成,像胶水一样粘起来的。断了欲,便能踏出电影,来去自由。就算未能完全停止妄想,也不会被它肆无忌惮的操纵著。那时候,是我导演电影,不是电影来导演我。

  你的电影是什么模样的?要看你所种下的种子。在因地上,佛道就是一念正觉,以不生不灭为因,故能脱离生死,破烦恼障,证入不生不灭的佛果,也就是成为最圆满的人。颠倒妄想日积月累,在想因形,而成地狱之相;心生万法一念大千,我们的生命之流,皆由习气所控制。

  昨晚,我坐在老爷车里,脑里的疑惑有如一窝蛇蝎纠结一圆,互相残杀,使我无法忍受。在反省之下,我发现自己暂时忘记了金刚智慧剑,忘记了回光返照。我失去自主的意志,随著思想之流飘泊回旋,好像失去舵轴的渡船,触到礁石上一样。我心里自忖:‘我已经看过这套电影,它是根据一个充满惊惶恐怖的剧本而演出的,内容荒谬怪诞,无非涉及贪、嗔、畏惧、自私之类的人性丑恶之面,快点断了它!’于是,把宝剑一挥,刹那间阴霾顿消。我放声大笑起来,原来一直都是自己的无明在作怪,把我东拉西扯,像演木偶戏那么可怜!

  所以六祖坛经里说:

  ‘何期自性本自清净,何期自性能生万法!’

  多奇怪的电影!有时候是剧;有时候是荡气回肠的悲剧;有时候是旅游片(描述旅游三涂之苦); 有时候是读者庄严壮盛的圣剧;有时候诸佛会现庄严色身;今天,是闹剧。当我的功夫练得纯熟以后,我便可以上天下地,任意遨游周遍法界。‘一念三千,三千一念’,‘于一毫端立宝王刹,坐微尘里转大法输’。佛国圣地,动念即是,不离当处,仍有来去之相。但是一般来讲,我忘记了这仅是一电影,忘记了修道,拼命追求自己喜欢的一幕。那时候,业识的火车早把我辗得平平扁扁。唯有常生欢喜心,恒常观照‘电影’!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六日

  今天又被烦恼网缠住,后来得到佛法的加被,才得到解救。以下是整个故事:华严经说,佛法有如解脱药,能除诸毒,能治诸烦恼病。今天坐禅的时候,我不知不觉地开始打恒朝的妄想。我心里想:‘今天我们把车子停到离拜的地方近一点,吃饭会准时。你看他坐禅坐得多好,挺直腰脊,全神贯注。我们俩真具有坚固的善缘,今生能得如此修行,来世的善缘更加坚固了。行道中有如此良伴。多好!’

  吃饭的时候到了,但恒朝即没有按时预备。我那粘性的妄想,开始作怪。在我身边听到一个声音,说道:

  ‘考验!’

  我心里想:‘他晓得规矩的,为什么他要故意犯规?难道他不在乎吗?岂有此理,如此贡高我慢!’

  顿时,我脑海里涌出一团怒气。吃中饭时,气氛很不和谐。饭后,我开始三步一拜,才明白毛病的根源:是我把自己的感情移到恒朝身上。如果当初我不曾对他产生特别好感,寄予特别的期望,当他不能满足我的期待时,我也不会失望,任何执著都是苦恼,唯有回光返照,自强不息,摒除贪、嗔、痴,才能跃出苦海。

  我对恒朝生出亲切的感情,可以说是犯了十重菩萨戒里的第三戒:‘故淫、淫因、淫缘、淫法、淫业。’这也是十二因缘的连锁作用,因为常念到他的长处,便对他生出特别的喜爱。爱缘取,取缘有,有缘生,生缘老死。生生世世,念念还流,我们都在爱欲的苦轮里旋转沉沦,无有止期。

  恒朝打坐得长久,有他个人的原因,本与我无关,但当我随境而生烦恼,这便成为我的问题。问题从那儿来的呢?来自我心里。所以古语云:‘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忧之。’

  心里产生一丝欲念,就构成十二因缘的导火丝。一念无明起,无明缘行,行缘识;生出了分别意识,在恒朝与我之间,便产生人我之分。这种分别违犯了同体大悲的精神,一切法变成不平等了。我把自己困在牢狱里,障碍自己的解脱。要证得自在,就要静观诸法平等,无人无我,不执不取。

  ‘未曾分别取众生,亦不妄想念诸法,虽于世间无染著,亦复不舍诸含识。’

  ‘菩萨未曾分别业,亦不取著诸果报,一切世间从缘生,不离因缘见诸法, 深入如是诸境界,不于其中生分别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不是说我应该与我的护法(恒朝)绝交,或者与任何众生绝交。根本上,我们俱是一体一气,皆堪做佛。但是,修行菩萨道,就不能与某一个众生发生特别要好的感情。

  菩萨们都发大愿,要度一切众生;但誓愿里即不包括痴爱的缚缠,私情的沾染。因为:

  ‘眼前骨肉已非真,恩爱反成仇恨,

  清心欲寡脱红尘,快乐风光本分。’

  说得好,说得妙,不去行,不是道。

  恒朝

  一九七年五月二十四日 布雷克码头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在路上,我们遇见各式各类的人,但是在我的印象里,时常运动或在户外工作的人,格外明朗健壮,这些人跑步、骑脚踏车、练太极拳、瑜珈,或者步行,几乎个个洋溢著青春的气息。恒常流动的泉水才会澄清,呆滞一处的死水即很污秽。针灸治疗,也是本著同一道理:人体内血脉通畅,便能够养精补神,延年益寿。

  夜夜不倒单(肋不著地而睡)也有同样的益处,睡眠时也能够使血气循环流畅,舒筋活络,昨晚当我入睡时,本来保持著打坐的姿势,后来不知怎样的,垂头弯腰地靠著一些包袱入睡了,今早混身觉得酸痛,当我能够坐得笔直入睡,醒来时便感到神清智明,如刚出浴,或者打了一套太极拳。可是,我若用绵软的垫子作为靠背,起来时反而浑身不适。

  打妄想也有同样的作用,会截断了精气神的流通;执著会带来痛楚。

  我看中了恒实的一件毛衣,这个贪念常常涌现在我的心头。本来,我不需要一件毛衣,只是打另一个妄想。但是潜意识的移情作用,无形中把这个毛衣变成一个女人(一切欲是一欲)。我们这几天在强动的冷风下;修行到了紧要关头,心里所感受到的重重压力也达到极点,四周没有人烟,没有村落,我们彼此之间又不说话。面对著虚空一片,我的心不自在起来。在一时冲动之下,我执著了毛衣。恒实看见我对毛衣有相当兴趣,于是把它送给我。其实,我是‘偷’了那件毛衣;是耐不住内心的压力,向外攀取的。

  立刻,我觉察到一个转变。空气变得异常局促,仿佛身被囚在一个岩穴里,使我窒息。我的眼睛也被蒙蔽了。毛衣穿到身上,觉得很不称意,打坐时更难忍受。于是,我脱下毛衣,把它还给恒实。立刻,空气流通了,世界又变得广阔宽大,我再也不感到窒息。这是一个好教训:贪婪、妄求,及拥有太多物质,会截断精气神的流通。

  所以华严经上说:

  ‘菩萨无有过失,其心广大清净,常生欢喜,远离恚怒,心意柔软,诸根清凉。’

  每一个妄想和执著,会堵塞精神的流通。烦恼只会吞噬精气神。忧患、嫉妒、骄慢、恐惧,都会劳心耗神,使我们未老先衰。持戒精严,督策诸根,会带来欣喜和光明,使你返老还童,天真烂漫。每当我打妄想,或者开始忧虑,我便感到衰颓沮丧,一蹶不振。

  真的,心是主人翁。当我们一心礼拜,寒冷会转为温暖,酷暑会化作清凉,甚至狂风暴雨,也不成问题。但每当我开始打妄想,或者忧虑,炎热的天气变得更炎热,寒冷的天气显得更寒冷,而风雨也使我们懊恼。集中力一旦分散,地上的昆虫也会带来很多麻烦。一切唯心造,‘无执无著无缚’的解脱心,是保持身心健康的圣药。

  运动身体,当然是件好事情,可是,无论你对这个臭皮囊多么爱惜,它终会沮坏和分散。我的太极拳老师会对我说:‘终有一天,你会明白“禅”才是最高的功夫。’

  在太平洋城的一个清早,我在一间洗衣店的停车场,练习太极拳。忽然,略有所悟:

  ‘倘若我不打妄想,我便不需要练太极拳!’

  本来,万事都没有障碍,也没有防范的必要。我们本是健康和清净的,但为妄想执著所缚而迷失本性,妄情颠倒,今世上的一切旋律脱节。正所谓:‘不知穴在方寸间。’

  一切唯心造。今人最大的毛病,就是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。而修道,便是返本还原,返妄归真。不停地打妄想,要做‘第一’,只会堵塞精气神的流通。我的邪知邪见,不但打断别人精气神流通,还会堵塞整个世界精气神的流通。因为整个世界是一体一气,相融相即,互摄无碍。无一物能离群独处,万物皆是密息相通,如指与臂,同气连枝,所以华严经说:

  ‘众生界与法界无二,法界与自性无二。’

  当我们修行,一切人皆受益。若不修行,一切人皆会受损。所有的身口意业,会直接影响世界。往好的路走,世界会进步一点;往自私的路走,世界会堕落一点。最重要的,莫过于你的心的所在地。起初,你还可以戴假面具,耍把戏,遮瞒一时;到了后来,必会原形毕露。为什么不放下一切认真的与生死搏斗?除了令一切众生皆成佛道,世上还有更有价值的工作吗?

  在静寂中三步一拜,能培养心性,易于凝神寂照、涤除俗念。透过一切尘垢,我清晰地看到自己在道上迈进,每一天增长喜悦和光明。谈到这里我记起上人所作的歌词:‘我很幸运,今生能学习佛法。’这可以说是我自己的写照。

  栽培心地,便是为一切人服务。世上所有的音响,皆源于自心的弦乐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六月 福德谷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华严经说:

  ‘菩萨自得见佛已来,未曾心生一念欲想。’

  昨天,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感应:

  早上,我们正在回向功德,供奉十方诸佛,一切依照平常的方式进行。前一天,我清楚地明白,自己终有一天会死亡。不只是今生,而是千千万万次的生死,直到成佛的果位。我已发愿,至未来际,尽一切劫,生生世世恒修菩萨道。在这个誓愿意里,也包括了千千万万的死亡。

  为什么还要为臭皮囊贪小便宜,贪求名闻利养?为什么不真真正正地行菩萨道,布施给一切众生,恒生欢喜?为什么不念念供养住三宝?

  ‘设有人欲见,众生数等佛,靡不应其心,而实无来处。

  以佛为境界,专念而不息,此人得见佛,其数与心等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昨天,我的妄想又接二连三地涌现心头,于是我为他们说法:‘我们在礼敬一切诸佛,在供养正法,我这样作不是为自己著想。从今以后,在每一个念头里去铸造一个佛,要平息所有妄想,不要再自私。’

  在三界内,我不贪求任何东西,正如死了一样,一切空空洞洞。上人曾经说过:

  ‘到你死的时候,你必须舍弃一切。在活著的时候,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?活著时已经像死去一样,生死究竟有什么分别呢?这样想便可以彻底脱离生死的轮回。这是极其玄妙的道理,好似把手掌翻过来。’

  于是,当每一个妄想将要起来的时候,我便用智慧宝剑把它斩断。这时在我面前,出现一个殊胜的境界:诸佛的光芒,庄严色身,在我眼前呈现。正如华严经上说,菩萨勤习诸法门,能见诸法会。过去一切如来回向所有善根,菩萨亦如是。

  我看见,每一位佛都为无量无边的众生说法。我继续供养诸佛,回向善根,而诸佛的数量不断地增加;然后,他们又融汇在一起,变成一个大佛身,大小无碍,内外贯摄,如珠网交辉,普照十方。

  在诸佛跟前,我悲喜交集,惭愧异常。诸佛都是充满智光,到善至美,慈悲无畏。在佛光沐浴之下,一切私欲也荡然无存;我的心如净琉璃,内外明彻。目睹诸佛端坐在湛然寂光里,我的攀求和意念完全止息了。

  佛陀嘴里涌出百宝光明,然后向我无言的开示说:‘Everything’s O.K. Don’t worry,一切皆如意,不要忧愁!’

  这个境界,在坐禅时一直连续下去,甚至吃中饭,下午拜时也延续著。礼敬一佛,即是礼敬一切佛。我不禁感谢上人为我指出的大道,真是至尊至胜!

  就在此时,一辆灰色的房车在我身边停下来,上人步出来了。

  ‘哈罗,你好吗?’

  不可思议地,上人的形象,立刻与心目中的诸佛溶为一体。我简直不能说话;因为无话可说。

  ‘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境界?’我无从开口,所以保持沉默。

  上人继续说:‘不要向外求,你所需要的一切,已经在你心里。不用到外面去找。修道就在这儿.........明白了吗?好了,下次再见,要尽你所能,自强不息!’

  到底,境界还是境界。我的私欲和习气是根深蒂固的我完全了解自己的毛病。诸佛示现的境界,不久也消逝了。境界不是从我所求而来的;它去时我也不执著。现在,只要下苦功,终有一天,这个境界可能变成恒常的真实。

  上人在讲解六祖坛经时,曾说:

  ‘当你差不多要开悟之际,若能完全放下一切贪欲,在刹那间,你会恍然大悟。当你真正明白了,你会顿时大彻大悟。’

  我还要更加放下!

  这个故事还未曾完。自从亲睹诸佛示现那一天后,,连接几天,我都感到极度烦恼和懊丧,路上的‘魔障’,频频来骚扰。驾车的人向我们撞击,路人向我们咒诅,我的心忐忑不安。为什么呢?

  因为我执取境界。我觉得这是个小成绩,于是我企图挽留它。还是贪、嗔、痴的老毛病。内有所求,妄想环生。于是我开始懊怒,变得神智昏乱,而魔障随即乘虚而入。

  这些魔障都是我自心的嗔恚,显形露面而已。任何的攀求,包括求佛,皆不是道。一切攀求源于贪心;求成佛,与求名求利,差不了多少。

  中道,最不容易行持。真理是真之又真的,每当我稍稍感到满足,我又堕落下来。在每一番严苛的教训和鞭策之下,我便愈加接近如如不动的道体。

  知足常乐,能忍自安。

  ‘十方所有诸如来,了达诸法无有余,虽知一切皆空寂,而不于空起心念。以一庄严一切,亦不于诸生分别,如是开悟诸群生,一切无性无所观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一日 邓肯斯码头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傍晚,一个人在路边把车子停下来,说道:‘我在观察你们俩为人类的罪恶忏悔。为什么你不参加和平工作团?或者去救济贫民?算了吧!人各有志,不能怪你!’

  在表面上看来,修道似首是‘人各有志’的一回事,说真实的它是每个人的工作,每个众生应有的责任。世上为什么有战争和苦难?因为我怎么自私,还未能放下时刻要‘更多更好’的贪欲;为什么有贫穷、不公正、不道义的情形?因为我还有贪、嗔、痴。息灭贪欲,便是息灭战争;截断妄想,便是饶益世界。

  华严经上说:

  ‘小世界即是大世界,大世界即是小世界,不可数世界能入一世界,一世界能入不可数世界。’

  我有一个小型的贪世界,能涉入大型的贪世界;我有一个小型的嗔世界,能涉入宇宙性的嗔世界。如果我不去改善自己的小世界,怎能去改善大世界?万事万物,都在交织相涉。假如我在小世界内持戒清净,这一分清净能涉入‘不可数世界’的清净。我有一分定力,便能补偿天下正气之不足。我有一分智慧,便能增进世上的光明。假如我不勇于改过,我个人的戾气,也会污染全球。

  修行,尽虚空遍法界,在一切世界里,是所有众生的使命。从前,我并未有明白这一点。上周,一个在泰马批亚斯的家庭,促使我回忆自己孩童时的光景。这个家庭,居住在山谷里的小农庄,他们身心健康,和睦相处,父母带著四个小孩,耕垦农田,足以养活全家。他们的生活契合自然,洋溢著传统道德的纯朴敦厚。所谓‘少欲知足’,他们送来供养时,还说声‘谢谢!’

  很明显的,这个家很有福报,这是宿植德本的酬报。今生富庶安乐,不受苦难所扰,乃是往昔持戒清净的果报。子女孝顺忠实,与人和平相处,无有怨敌,心安神泰,是往昔修行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进、禅定、智慧等六波罗蜜的硕果。如是因,如是果,一切果报皆由业所感。

  目睹这个家庭,使我联想到自己的家庭。我生长在一个快乐富庶之家,本来我应该保持著一贯的天真廉洁;可是我被贪欲拉去了。我走上歧路。把自己原有的福报消耗殆尽。假如你有深厚的善根和福得,今生你可能有机会出家修道。这是最高无上的福田,还胜世间上任何的高官厚禄,紫绶金章。

  而我呢?险些儿在两面都错过了。虽然我有机会去修行,却放不下时刻不停的贪心。如是者在善恶之间奔波,直至精神崩溃。一方面,我不肯舍弃贪欲;另一方面,我追求究竟智慧,这种来回的挣扎,令我变成一个畸形的众生。这个众生,欲以痛苦去了苦,他毁坏律仪,违背师长,不敬父母,与恶友结集,自暴自弃。他不能舍弃世间,又不能在世间过活。他徘徊于真假之间,净染之间,结果他一无所成。用水泡茶,怎会泡出味道?那时候,我企图用叛逆、放肆、青年人的激昂斗志,去追求自由,结果却失败了。

  我们在路上拜,经过这个小农庄。我默默地怀念我的过去,我差不多把原有的家珍完全糟蹋,我一向太自私了。不能责怪别人,都是我自己不好。

  可是,目前我是个快乐的出家人,连同一个法侣,一心礼敬万佛城,我怎样获得如此不可思议的福报?

  无论一个人多么恶劣卑鄙,只要他发一念头忏悔心,生一念善心,他能重新投入佛菩萨的怀抱里。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诸佛福田,平等无二,湛然寂照,能除一切热恼。诸佛福田,无来无去,如如不动。一向,只是我背觉合尘;诸佛并没有厌弃我。

  ‘譬如大地一,能生种种芽,

  于彼无怨亲,佛福田亦然。’

  —华严经菩萨问明品—

  诸佛福田在那儿找?我不确实知道。一切唯心造,当我的思想正直清凉,我便置身于诸佛福田。当我的妄想纷飞,我便置身于废墟郊野,被荒草窒息。心,有如一面大明镜。

  ‘譬如净明镜,随其所对质,

  现像各不同,业性也如是。’

  —华严经菩萨问明品—

  每当我不明白事理,不是说事理本身不清楚,而是我个人的思想混浊不清。每当我诚恳修行,心里的浊水,会顿转为澄清。我不应该去攀求更多更好的,或者去做第一。这是我素来念得滚瓜烂熟的经,它只会惹来很多麻烦。现在我发现,眼前无论有多少,已经足够了。要知足,人到无求品自高。

  近来,我鞭策自己的舌头和狂心。可是,一边不讲话,一边要做恒实的‘护法’,有时会闹出笑话。上周,一个农场管理人乔治.米勒,邀请我俩到他的农场去休息。三步一拜一向不接受在家人的邀请,所以我们并没有到他的农场停宿。

  正当我们拜过农场的时候,一个小孩子走过来说:

  ‘嗨!我是彼德米勒,你能到我们家一趟吗?’

  因为我不便讲话,又猜想他一定认得字,便写了一张简条:

  ‘对不起,我们不拜客。’

  彼德端详那张简条良久,然后再说:

  ‘好呀,你们是否立刻就来?’

  我只好再写一张简条:‘我们不拜客,这是我们途中所立的规矩。’

  彼德再仔细看张简条,点点头,似乎明白了,然后他再问:‘好!你们什么时候来?’

  原来彼德不认字,我只好对他说:‘好吧,傍晚七时我们来你的农场。’随手指著手表上的‘七’字。彼德频频点头,显得很兴奋。

  原来他也不懂得看时钟。五点,他回来了,看著我们铺衣服和打坐。他不时凝视著车内观音菩萨的圣像,他又不时地说:‘你们是否现在就来?我们农场里有很多水,你可以把水瓶带来,盛满清水。’

  终于,我们去了那农场。因为是去接受水的供养,不算拜客。我们也没有踏进茅舍与主人家交谈,一切都进行得干净利落。彼德高兴极了,他带我们去看他的山羊,还供养了火柴和红萝葡。

  这一次,没有交谈,但一切进行得很顺利,双方也感到快乐。是个好经验,教导我们如何与人融洽相处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三日 苏鲁麻县 贝壳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到无求处便无忧

  上人,昨天弟子只可以笑自己的愚蠢,我一辈子的所作所为,有如烈日下的冰块,在我眼前深化。我一边拜,一边反省:‘我是谁?’弟子尚不知道,但我已揭穿我的鬼把戏,他是虚伪不实的。果真,是个骗子,是个演员。我的一举一动,无非矫揉造作。自无量劫来,我紧执一个偏见:我是特殊的,得天独厚,非同泛泛,我是第一!

  于是,我以一切的言行,去符合这个虚幻的形象,我到处撒慌来维持这个骗局,戴假面具,在脸上贴金,好装第一。为了这局闹剧,我呕心沥血。直到目前,置身在渺无人烟的海岸旁,面对粼粼绿波的海鸥三两,我还是煞费苦心,斟酌盘算,为自己的小利益计度,不肯吃亏。这是疯狂的病态,而我一悲子都患上这种毛病。这并非他人强迫我去演的,这局戏是我自作自受的。所谓自编、自导、自演,甚至连观众、批评家——皆由我一个人包办。

  为什么不去导演喜气洋溢、活泼感人的剧本?世上已经够苦恼了,难道要再多加一点辛酸?

  我的迷惑从那儿来的?从贪、嗔、痴,从贡高、骄慢、我见。除了虚伪,我还会自私自利,凡事光为自己打算,不知不觉中造了很多罪业。从前,我只懂得向人索取。一辈子所演的戏,就是一幕接一幕,川流不息的贪、嗔、痴。那时候,我还觉得向人索取是天公地道,而自己分毫不用施舍,这才叫做聪明,又叫做求名求利。

  从女人身上,我索取食物、庇护、爱好。从男人身上我索取知识,和他们宝贵的精神。谁比我更强更好,我便与他们斗争、欺骗、诽谤;谁比我差劲,我便欺淩轻蔑他。日前,我感到极端的惭愧!最感遗憾的,是自己从未真正布施过。这是我生命的写照,难怪我从未有快乐。长期陷在孤独和畏惧中,实是自作自受。

  ‘真认自己错,莫论他人非,

  他非即我非,同体名大悲。’

  这是上人时刻教诲的谒子。但我没有这样做,我把它变为:

  ‘覆藏自己错,揭露他人非,

  他损即我益,自私争第一。’

  我在美国生长,一向以为男子治标体魄魁伟,精力充沛,于是一向吃得过多,直至日前三步一拜途中,仍旧犯同样的毛病。

  一向以为我要做最聪明、最博学的人,所以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要知道。这个习气很难改掉,到今日为止,我的目光往往向外飘逸,例如飘到过路车子的车牌上,好管闲事。

  又以为自己是个交游广阔,英俊潇洒的大众情人,于是时到今日,我的面上还老挂著一丝虚伪的笑容。

  一向以为自己要做某某权威,于是对事事强求;以为自己要堂堂端正,道貌岸然,所以我不懂得轻松度日;又以为自己必要处处胜任、能干、冷静、坚强;还要做体育健将——总而言之,世界第一。于是,我时刻不肯认输,要每次胜利!

  在三步一拜途中,我时刻默默地与恒朝竞争,这是求名心在作崇。要减低食欲吗?他吃多少,我要比他吃得少一点;他拜多少,我就要比他多拜一点。我会强忍著口渴,直至干枯得像骨头一样,总之,要他先取水喝,我才肯喝第二口。打坐吗?我紧咬牙根,要等他睡著了,才肯把盘著的腿子松下来。

  难怪我未证得大慈悲。我的法门不是大悲,而是大争。上星期五,有人把啤酒瓶投到车里来,刚巧击中观音菩萨圣像和后面。这时我心里窝藏的嗔恚,对我现身说法。因为我与慈悲背道而弛,即是向观音菩萨挑战。

  所谓:

  ‘贪心有如无底坑,填之难满嗔恨生,

  五欲纷陈颠倒想,痴然不觉法器崩。’

  这种戾气,便是战争的种子!我要做‘第一’的念头像一股阴煞之气,弥漫在大气层里造成空气的污染,是根深蒂固很不容易拨除的。我曾见过多少名利双收的长者,他们贪得无厌,甚至于遇到年轻一代也毫不相让,拼出老命,一争长短。他们爬得越高,跌地越重,但他们绝不松手歇脚,作退步想,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安于现状。

  我一向的志愿,是作一个出类拔萃的人。我戴著虚伪的假面具,逢场作戏,谄媚欺狂,拉拢讨好。但是,这个骗人的把戏不会再演下去了,因为我玩腻,现在要下台了。这种把戏只令我造业受报,并且恼害他人。

  为什么我们要斗争?我斗争,是因为怕真正的孤立起来。我深知自己终有一天要死亡,而我很怕死亡。我竭力攀外缘,希望抓著某样东西,助我逃避这个痛苦的后果。我学会了麻醉自己,去找寻新颖的刺激,藉以减轻痛苦的黑影。但是,世上一切都有是虚, 幻不真的,包括你最喜欢的东西。财富,终被人偷去了;爱情,是蛇蝎子的毒液;食物,只能暂时滋补肉躯;睡眠,简直浪费宝贵的光阴。究竟有什么是真的?一切皆无常,一切皆如梦幻!

  佛陀是个太子。财富、权力、一切五欲享乐,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。但他面对死亡了悟人生的虚妄,他看穿了一切,放下了一切。金堆银山,能够买得无常乎?佛陀看得透彻,所以他能放下一切,他立下志愿要了生脱死,普度众生。他苦口婆心地教诲我们要勤奋修行,跃出轮回。修行时有什么障碍?就是五欲和我执。我执源于五欲,而欲念,是生死的根本。

  上人曾说:

  ‘一旦有欲念,就有自私。有了自私,贪心随著产生。一有了贪心,所有的麻烦都有一股脑儿涌现出来了。’

  —一九七九年—

  例如,我一向知道自己很执著味尘。这个星期,恒朝才告诉我:这两年多,在三步一拜途中,每天吃中饭的时候,我便‘入了定’似的:目光迷糊了,双颊变得绯红,背脊佝伛弯起来,脸上的表情,像一个刚吃了奶的婴儿,或者像个醉酒徒。每当我吃下调味的食物,我便‘入了迷’。我听了以后深自警惕,我一向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。我只知道,每逢饭后,我的集中力便会退失,精神涣散,直至几个小时之后,我才能恢复平常的冷静。

  这一周,我观察自己身上的饿鬼。吃饭时,每逢我加上麻油、酱油,我的双颊便自然燃烧起来,我的双眼会微微地向上翻。后来,我又发觉不是某一种食物,令我如此颠倒,而是我的心,被味尘转了。有一天,我很想吃一点青菜,中饭时刚巧吃洋白菜。我努力向洋白菜进攻,上述的征象立刻出现: 双颊绯红,背脊伛曲,陷入昏迷状态。次日吃的是豆腐,也是呈现同样的反应。于是,我达成一个结论,这种反应不是某种食物所引起的,而是我本人登入‘舌味三昧’。

  我找到了根源。原来我一向贪著味尘的享受而吃东西,难怪华严经上说:

  ‘菩萨如是观诸世间,贪少欲味,受无量苦。终不为彼五欲乐故,求无菩提,修菩萨行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执著味尘,是自大心作崇。因为我相信自己是第一,所以吃的,也要色香味俱全。这不是贪心和自利心作怪吗?从前,在一餐里我最喜欢的是甜品:例如蛋糕上的樱桃,蛋糕里的奶油,马铃薯上的浓汁,都使我馋涎欲滴,我的一举一动都为自己找寻最优越的享受。而我逃避的,是不肯下苦功,也不肯吃亏。我所渴求的,是新鲜的刺激。我从未按部就班做过工作,觉得这样做太呆板、太乏味了。我贪著色和味,我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,都在无形中寻求享受。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能露出丝毫破绽,于是我开始撒谎——我用虚伪的姿态和漂亮的言词,来文过饰非。没有别人相信我的骗局,我只是欺骗了自己!

  总而言之,昨天我吃了一顿平淡的午餐,不加任何调味,吃时不求味道的刺激和享受,也没有吃过多,只是吃得真真实实,平平淡淡,就如恒朝(果廷)吃的一样。

  有什么反应呢?我的舌头,顿时反抗起来。我的心,惊惶如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,欲火猛然升起,令我浑身颤抖。恒朝问我:‘今天你为什么好像很焦躁不安?’

  原来我正在与毛病相争哩!我明白在途中止语,为什么这样困难。因为我执著味尘,所以我写的信,我说的话,都是虚伪的。在骨子里,我还盼望做第一!

  为什么我要选择三步一拜?因为我亲闻佛法,知道我不是佛。我并不清净,并不真实,我迷失了中道。可是,假如我永恒不歇地一步一步往前走,终有一天我会返回家乡。

  那天吃完饭后,发觉自己的眼睛还是明亮,双颊没有转红,腰骨没有伛曲。当天下午叩拜时,比从前更明显地揭穿自己的西洋镜,一味追寻,永不满足;一味索取,永不快乐,一味伪装,永不真实。

  记起有一个夏天,我曾在一个豪华的餐厅里,大吃大喝了足足七天,饱享一个星期的珍食美味之后,我的舌头变成麻木。难怪道德经上说:‘五味令人口爽。’一个星期后,我只想吃白饭和清茶。我把这个教训忘了,直至昨天,平淡的菜很好,平淡无奇的工作也很称意,因为它能带来真正的满足,故曰:‘知足常乐,能忍自安。’

  三步一拜,有时显得很单调、很呆滞,但对我来说,都有重大的意义。这是个无穷无尽的微妙法门,带给我深深的满足和喜悦。要做第一,只令我苦恼。把自己完全布施出来,默默献给一切众生,却令我感到衷心的快慰。

  在香港西乐园的山门前,有一副对联:

  ‘西方阿弥陀,同我原无二,

  南海观世音,与谁争第一。’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七日 真哪市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每个人都喜欢听到有关自己的新闻,都愿意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?从何所来?向何所去?本来面目为何?......等等。甚至最多疑的人,也愿意研究星座占卜,或者掌相命学等。近年来,扶乱、易经、八字、水晶球、风水、一切卜卦算命,都在西方大行其道。为什么?因为一般人在冥冥中感觉到,除了日常生活,衣食住行的表层外,另有一番深不可测的天地。

  昨晚,我们刚读到华严经十地品的第二品,经文讨论十善。恒实翻经文,而我在一旁听得入神。这段经文述及十恶的果报备极详明,文广义深,僧俗融通,是确实不虚的道理!不像一般卜卦,一半是江湖口吻,还有卖弄玄虚的毛病。华严经有如慧日,能破一切幽暗和痴翳。

  不单是占筮推算等学问不够彻底,甚至近代最昌明的‘心理科学’,也常常水中捞月,不能透彻地阐明如何改良品性或者把握命运的道理。这些学说皆是真假参半,系统不全。唯有佛法博大精深很有系统地说明因果循环,轮回生死的道理,并且还明晰地指出了生脱死的路径。

  华严经上说,每人所受的果报,皆因业力所感。种善报;种恶因,得恶报,丝毫不爽,绝不赖于外缘。恒实和我诵到这一段,心神为之一振。华严经竟然句句中肯扼要,绝无戏论!这部经起码有二千六百年的历史,然而,在二十世纪的太空时代,加州海岸湾区有一位圣僧,携法西来普化群伦,微言妙意觉迷启聩,打破时空的隔阂。

  以下一段经文,摘自十地品第二地离垢地,十恶之果报。这一段文一丝不漏地揭穿我的毛病:

  ‘贪欲之罪,亦令众生堕三恶道。若生人中,得二种果报:一者心不知足,二者多欲无厌。’

  ‘啊呀,正是我的毛病!’

  虽然我曾多次被人占卜、分析,但从未听过像华严经那么真实的判断,简直是闻所未闻。这才是‘究竟通达心源一切境界’,这是众生智慧之峰,真理之颠。

  华严经的披露,没有半点恶意,它只是明正言顺地分析众生的毛病,使他们知所警惕以谋自救,离苦得乐。华严经,好像一个坦率真诚的大医师,对症下药。

  我一辈子,未曾知足。心里总有一个企求——盼望下一个新职业,下一个新城市,下一个女朋友——从来不肯切切实实面对现实。对任何事物——女人、教育、食物、身心的探讨等,我总是贪得无厌,多多益善,从未感到满足。这是舍近求远,舍本逐未。可是,太过则不及,始终我得不快乐。

  几个星期前,上人和几位师兄路过,与我们共进午餐。在福德山谷的树荫下坐著,我觉得气定神闲,心清志静,没有讲话的必要,也不想问问题。在这时,心里的善知识劝道:‘好了,沙弥,你已经吃够了。在你本身内已具备一切,不用向外寻求一物。一切烦恼和灾难,起源于攀求和欲念。你一但停止攀求,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。’

  同时一个时候,心里的恶知识在作崇:‘看!这么多好吃的供养,为什么不多吃一点尽情享受?’

  于是,我不禁吃多了一点。忽然,心里的皇帝又嘀咕起来:‘你看,这么多人围著你,而你未曾开口说一句话。他们快要离开了,赶快显显身手罢!’

  于是,我控制不住,张大嘴巴,向上人发问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。立刻,我的心光外漏,好似一个泄了气的轮胎,顿时变得暗淡无光了。正所谓:

  ‘……痴然不觉法器崩。’

  上人的答复呢?快捷直接,机锋犀利:‘好!吃多一点,修多一点,煽动心火多一点,永远永远,都要多一点!一切一切,你都无餍足!’

  单单这几句话,便一针见血挖出我的病根。

  往昔,我从不知足,今时今日,我还受这种果报。

  换言之,三步一拜的目的,是助长我们督策诸根,克己除私,舍弃贪欲。所有的灾难都来自贪欲。减去一分贪欲,内里便增加了一分光明,世上也增加一分和平。世上一切问题——战争、天灾、人祸、劫难、兵刀——莫不肇始于一念贪求。

  ‘到无求处便无忧’

  若要追本溯源,从最粗陋至最幽微,从最明显至最精细,我们的毛病,统统源于贪欲和攀求。小灾难引成大灾难,积少则成多。其实,法界与自性,无二无差别。

  从前,恒实和我都以为什么都是越多越好:财、色、名、食、睡。现在我们明白,修行中的‘苦’,才是真乐。十回向品中的一段,已成为三步一拜的座右铭:

  ‘不为自身求无上道,亦不为求五欲境界及三有种种乐故,修菩提行。何以故?世间之乐,无非是苦,众魔境界,愚人所贪,诸佛所呵。一切苦患因之而起。如是诸恶,皆因贪著五欲所至……菩萨如是观诸世间,贪少欲味,受无量苦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我们刚渡过一条小桥,踏入沙鲁麻县。在我们前面,还有一百二十五里的公路,都是减少贪欲的良机。究竟是谁这么贪心?虽然我们不看电视、不阅报,但在骨子里能感觉到世上风气。整个世界,含藏在我们自性里。只要我们勇于改过,一心礼拜万佛城,将来必有起死回生,绝后复生的机会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七月一日 莎鲁麻海岸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华严经的玄妙,把我们的昼夜变为幽远深遂,千变万化,难以捉摸的天地。时时刻刻,都有新的契悟。修道,就是恒常不断的学习。每个众生都是我们的尊师,世界是我们的课室。学校的教条,是慈悲喜舍;科目是信、精进、专一、定和慧;忍耐是我们的班长;大悲,是长远的驱策力;佛菩提,是毕业的文凭。

  每一天,只见自己的习气披露。修行的光明,逐渐照彻心底里阴暗的角落。我愈用功,愈觉得快乐,如在一所残旧的小楼阁里,我把窗帘门户全部开启让阳光射入,空气流通。弟子愿意成佛,但先要改过自新,从头做起。

  在美国生长,我学会了为成功和名利而奋斗。一般人的目标,不外追求权势、享乐和富贵;如果锦上添花再加上政治游戏,那就是所谓‘自由的竞争’。其实,这一切都离不开‘斗争’两个字。

 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,亲友们一向鼓励我向成功的路上走,要争取胜利。我一向抱有一个牢不可破的信念,那就是成果愈多愈好。无论用什么手段——阴谋毒计、谄诳诡骗、欺淩无知、无所不用其极——只要能得到愈多、愈好的,我都敢作敢为。这个游戏,只有一个目的:胜利!并且要大的胜利。美国人不是赞叹叛逆之徒,歌颂光棍老千吗?真是颠倒之至!

  于是,我拼命地争取成功。把这个游戏玩得愈熟,心里愈扰攘不安。正如流行歌曲说:‘啊呀!走到颠峰的尽头,是怪寂寞的!’没有人告诉我,达到颠峰,并不轻快自在。你既然不守规矩,将来还要受报。也许,果报不会立刻来临,但是,因果循环,如环无端,丝毫不爽。

  三步一拜使我慢慢地解除往昔恶习的束缚。拜了两年多,这个月才发觉自己被薰染得如此根深蒂固。出家、发大愿,反迷归觉,是第一步。可是,要发掘自己深藏的毛病,便要不停地钻研、摸索。忏悔的愿力,予我极大的帮助,使我恢复了身心的康宁。

  我的法名是果真,困为我一直不愿脚踏实地认真修学,有如一个骗子、演员,自欺欺人。我未亲近善知识之前,曾把自己蒙在鼓里,没有自知之明。我的善知识,坦率而善巧地告诉我:‘你的口业很重。’但是我觉悟得很慢,要亲身尝到苦果,才会霍然从迷梦中惊醒。

  我们在达利城(三藩市以南的社区),发现这一带的青年人对我们特别敌视。他们都忿怒地吼叫:

  ‘看他们吻泥土,真是变态!’

  ‘你赶快走开,如果你再吻人行道,我会打死你!’

  ‘同XING恋的王八蛋!’

  我心里觉得奇怪:‘拜了六百哩,今天才是第一次,有人说我们吻泥土。究竟为什么?’

  华严经十地品上说:

  ‘妄语之罪,亦令众生堕三恶道,若生人中,得二种果报。一者多被诽谤;二者为他所诳。’

  —离垢地—

  那天,有人送来一份三藩市周报,头版刊了一篇文章,那是一位记者在太平洋城访问恒朝的报导。不知为了什么原因,记者误以为我们每次五体投地,都用嘴唇吻泥土。在文章上两次提及这一点,因而引起很多不良的反应。这是谎话、是诽谤,对我们的工作有害无利,结果这一个区域的人士对我们望而生厌,以为我们是变态、肮脏、怪僻的人。文章已在报章上发表,没有法子补救。

  在那一刹那间,我真正尝到被诽谤的滋味——真是创痛钜深!我们代表西方佛教,但是从未接触了解佛教的人士,读过这篇文章,会以讹传讹认为佛教徒顶礼时,用嘴巴吻泥土。因此,我间接损害了教誉,也间接毁谤了三宝,这种谤佛谤法的事情虽出无心,但因果循环如机在括轮转不已,无法遏止。华严经上又说:

  ‘菩萨自身不造恶业故,不受恶业所障;不生烦恼故,不受烦恼所障;不轻法故,不受法障;不毁正法故,不受毁谤。’

  当天下午,有两个青年人,特地惩罚我,令我更深一步了解口业的重障。他们掷鸡蛋、牛奶瓶、旧报纸,和石头。虽然,没有一物把我击中,但是我已感到心悸神摇。那班男孩子,胆子不小,穷追不舍。我跪下去拜,只听见背后急速的脚步声......立刻,一杯发酵的牛油从我的头顶透过绒帽,一直流到耳朵上。

  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,令我深深体会被毁谤的滋味:黏滞、肮脏、恶臭,兼而有之,都是我应受的果报。谁叫我往昔造口业,恼害这么多众生?

  诸佛菩萨又是怎样的呢?华严经上明白的说:

  ‘菩萨性不妄语,常作实语、真语、时语,乃至梦中亦不忍作覆藏之语,无心欲作,何况故犯。’

  往昔我为了追名逐利不顾一切广造口业,而得今日之果报。经过这次教训应当深自警醒谨慎言行。

  在我们的大学校里,有玄妙的感应道交。华严经,是法界的明镜,能指引我们走出迷途。每次,当我翻开经典,便发现一段经文,恰好应机施教,对症下药。

  然后,我明白了。

  ‘难怪我这么烦恼,原来我犯了戒律!如今听到真理,觉得如释重负。从今以后,要行解相应,躬行实践!’

  就读于公路的华严大学虽免费的,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,就读这所大学迫使我们奉献一切。若要真正有成就,首先要舍弃所有的坏念头、烦恼、习气。第一,要驱逐懒虫;然后再摈除贪嗔痴,才能毕业。

  菩萨不诤辩、不竞逐、不分彼此。在我成长的过程中,我学会了分别有关经济事业和社会活动各行各业的阶层。这是源于争强斗胜的自卫本能。可是,一切外表的分别,仅涉及皮毛,并没有正确性。譬如,我穿的是褪色而粗糙的破袍子,因为我常在地上拜,我的双手多半沾上泥土,我的打扮当然不是时髦漂亮。从路人打量我的眼光里,我知道他们凭著这个虚幻的外表来测度我。从前,我何尝不是用同样的准绳去衡量他人?那时候,我的心永无厌足。谁的外貌比我长得帅,我便嫉妒他,或者生出自卑感。谁的外貌不及我,我便生出自豪感。这样等于作茧自缚,自讨苦吃。分别心,是个重担子。

  这个星期,我发现自己还是用老方法去待人接物。弟子学佛六年,其中五年出了家,仍然不肯放下分别心。这些习气在我心里生了根:向外攀求,想做第一,总是要高人一等——很难改!

  用什么方法来勘破这个深藏的破绽?华严经十地品上又说:

  ‘贪欲之罪,亦令众生堕三恶道。若生人中,得二种果报:一者,心不知足;二者,多欲无厌。’

  —第二离垢地—

  第二天,在路旁吃中饭,一个衣著入时的男士,从名贵的房车里走出来。冷眼一瞥,立刻把他判断为一个成功人物,并且学有专长。忽然,我的眼光产生了变化:

  ‘等一等,你怎样确实知道他的内心?为什么你要到处为人挂上标语?这样分别,莫非是为了巩固我相?!不要重蹈覆辙!大悲是不诤的,不要去卫护自我,应该努力修行。这个男人,是你父亲,是你老师,与你一般无二,你应该发愿度他。总有一天,他也会成佛。不要在彼此间,种下杀害或斗争的种。这不是开玩笑,是真真实实。’

  当晚,华严经文为我说法:

  ‘菩萨见诸众生,三毒火燃,生哀愍心......见诸众生,烦恼稠林,恒所覆障,生哀愍心......菩萨如是见众生界,无量苦恼,发大精进,作是念言:此等众生,我应救,我应脱,我应净,我应度。’

  —十地品第三发光地—

  经典的光芒,使我僵硬的心坎顿时软化。一步一步,在心地上进行在大扫除。

  这就是我们的大学校。法界是课堂,人人都在说法,人人都是我的老师。众生教、人教、心教。今生能修学佛法,多么幸运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七月一日 苏俄河、仁哪市以北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修道愈用功,考验愈多。故说:

  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;道高一丈,魔在头上。’

  —上人于一九七九年五月勉于奥拉麻—

  第一:

  新的区域,新的考验。在我们四周,无数里的奇峰,从海岸旁,直耸青云,崇严岩谷,峥嵘万丈。

  昨天,一辆车子停在我们旁边。车里载满奇怪的男女,他们身穿的白袍。其中一个咄咄逼人地质问我:

  ‘你们是属于那一个团体的?’

  我发出一张新闻告示。另一个人,用敌视的眼光看我,然后以恶毒的口吻吆喝道:

  ‘难道你还未遇上基督的家庭吗?’

  今天,另一辆车子停在路旁。

  ‘你应该试试道教......或者吃迷幻药。’然后,他变得很忿恼,歇斯底里地对我喊叫:

  ‘你们真是笨伯!’还掷了一块石头,但没有击中我。

  傍晚,我们在山巅上拜,下来就是深遂的峡谷。过了苏俄河,我们沿著山路蜿蜒而上,拜到另一个山岭上。四周空旷静寂,杳无人烟。蓦地,发觉有两个男人,躲在右边山坡的矮树丛里,悄悄地窥视著我们。居高临下,游目四顾,在几十尺以外寥寂的海滩,仿佛听到有人在那里呼喊。但是野风强劲,飕飕作响,淹没了呼叫之声。我们视若无睹,听而不闻,只管回向功德,走回扎营的地方。

  有一个青年男子从后面走上来,问我们在做什么。

  ‘回复自然吗?’

  我向他示意,我们俩人都在禁语不愿和人交谈,并且出示一份新闻通告,但他没有阅读。忽然,一个阴影从他面料上掠过,刹那间,他变得暴戾狞恶。他用鄙夷的口吻说:‘闭上嘴巴,哼!你们应该信耶稣,你们走过的路径是错误的,完全错误......!’他咆哮著,嗔怒得发抖。我们爱莫能助,只好继续前行。

  ‘你们很笨......太笨!’他疯狂地呐喊。然后,他的面部和身体,都失去控制,筋肉缩成一团,像中了邪。他开始向我们掷石头:

  ‘你们该死!你们走上歧路,往死亡的路上走!’

  这时,像棒球般大小的石头劈哩叭啦的落在我们四周,像雨点一样。虽然距离很近,但却没能击中我们。而这个人越来越狂暴,选了一块特别大的石头,迎面掷来。这时已走到车子旁,我正在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,躲在树丛里的两个男人悄悄地走上来。

  ‘老友,我们的车子失灵了,可以把我们载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吗?’

  在这极短的时刻中,掷石子的青年人集合了他的同伴齐向我们进攻,他们的手都握著石头。

  ‘朝那个方向走?’我问那两个男子。

  ‘那个方向!’他的手指著相反的方向。

  ‘好,快进来!’

  我开动车子引擎。第一次引擎不著。

  ‘南无观世音菩萨......’我念。

  再试一次,引擎著了!我把车子驶向仁哪市,此时,石头已经在我们四周散落。从反射镜里,我看到他们三五成群地追在车子的后头,不停地掷石子。路上满布石块,但没有一块击中。

  ‘哈,他们向你掷石头?’其中一个男人笑著问。我点点头。

  ‘他们只是孩子。’他的声音缓和而亲切。

  ‘老拙穿衲袄,淡饭腹中饱,

  补破好遮寒,万事随缘了,

  有人骂老拙,老拙只说好,

  有人打老拙,老拙自睡倒,

  吐在我面上,任它自干了,

  我也省力气,你也少烦恼,

  这样波罗蜜,便是妙中宝,

  若知此消息,何愁道不了?’

  如果你能行持弥勒菩萨的老拙歌,万事一定会遂心如意。但这首歌的意义,对我是很陌生的。世俗教育的薰陶和环境的感染,使我习惯于斗争、竞夺和胜利,这才叫做‘掌握命运’。要我默默忍受辱骂、诽谤、殴打,倒是很不容易。这跟我一向所受的训练,完全相反。一方面,我喜欢别人赞叹,喜欢成功;另一方面,我最不喜欢被人辱骂。可是,要吃甜的,怕吃苦的,是一种累赘。真正的解脱,是一无所求,一无所畏。这种心情,需要长期的锻炼才能收效,任运自在不是一蹴可及的。

  在公路上,我们有很多机会去练习忍辱。当晚,我把车子驶到两哩以南的地方扎营。可是,第二天早上,又要在同一个山涧拜,即是深入我们侵略者的地盘。我们每天只拜一哩路,还有好几天会受他们攻击!附近没有其他的山路。我们开始紧张起来,心如兔蹦,忐忑不安。为什么?因为我们刚发了愿,以后不与任何众生吵架或斗争,不要为自己的利益,而用心、口、意、拳头、辩论等任何方式去斗争。明天,是期中考。

  我的气脉不平和,它像泛滥的海潮,涌涨到脖子和肩膊上,凝成紧紧的一团,使我紧张得头昏眼花。每一次,当路上的车子在我们身旁稍微停顿一下,我便慌张得跳起来。我的内心虽不愿斗争,但我的斗争习气仍然很重。我已放下武器,可是还未放下恐惧,还不懂得利用慈悲去降伏魔军。

  ‘菩萨愿一切众生,远离一切杀生,不畜刀杖,不怀怨恨,有惭有愧,仁恕具足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地品第二离垢地—

  于是,我开始找出路:打吃的妄想,或者去找其他的山路,总而言之,企图用种种方法来压抑内心中的恐惧。

  然后,我想:‘这真像一场战争,战争从那儿来的?’战争,源于我的贪欲和好胜心。‘要做第一’的这个流行歌曲每天昼夜不停的在我脑海里盘旋著。在我心中,无时无刻不在争夺胜利,盘算计度。我这一生一世不是和自己竞争,便是和我的家眷、朋友,乃至陌生人竞争,永无止息。

  正如上人于本年一月在金轮寺的开示说:‘美国人都喜欢做第一。他们都要做领袖,世界上所有的毛病皆从此而起。你相信吗?一切毛病,源于贪心和攀求。’

  我们美国人,还要跟其他国家斗争,甚至与虚空争胜。‘在世界上要居第一位,登陆月球也要占第一。’

  从前,我把一切事务视为比赛和游戏,把他人视为敌人或对手。每一次都要获得最大的利益,拼命攫取时间,总要胜利,总要做第一。有人说,要出奇制胜,不守规矩,才能胜利。可是,不守规矩,也是战争的起源。不顾一切去损人利己,彼此倾轧,就是在心地上的战争。这种嗜杀好战的戾气会弥漫法界,导致地球上的天灾人祸,结果刀兵四起,杀人盈野,村里为墟,生民涂炭。心里的斗争,是人世间战争的导火线。

  今天,青年人向我们投掷石头的小战争,是世界上大战争的一个缩写。一切罪魁祸首,是众生心里的颠倒知见。

  ‘你一定要大展鸿图、扬眉吐气、出入头地,要万人敬仰你,不做到这一点绝不罢休!’

  从前,这是我的座右铭。现在,我明的了‘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’的道理,那就是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,因果循环而已。我应该默默地接受这个果报,不要怨天尤人。我若反抗,或者再斗争,岂非罪上加罪!当我真正不为名利斗争,他人也不会再来恼害我。我自己若不能改过自善其身,怎能兼善天下造福世界呢?所以华严经的菩萨说:

  ‘若自不能修正行,令他修者,无有是处。’

  我应该修行什么?

  首先要不杀。诤讼、打架,都是导致杀戮的因缘。当我只求自己胜利的时候,我应该反问自己:‘那么,失败的是谁?’我们很少想到这个问题。世上有很多种杀戮的因缘足以导致死亡,是不容易看出来的。记得在孩提时代,我曾观摩一个国内足球大会,球员都是战斗机航空队的队员组成,他们是在东南亚(越战)获得最高荣誉的空军战士。他们轰炸敌人的飞弹最具威力,因而杀伤的人数最多。然而,我国人民把他们推举为最崇高、最勇猛的部队。那一次的足球赛,使我惊心动魄,至今犹有余悸。

  在路上三步一拜,有很多小孩子问:‘如果人家打你、骂你,或者和你吵架,你怎么办?’

  我坦诚地告诉小孩子:‘如果我们运用慈悲喜舍,没有人来打扰。只有你心里愿意斗争时,斗争的机会才会出现。而争讼是永不会停止的,只会愈恨愈深,以怨报怨,恶性循环。’就算你在心里默黩逼迫他人,他人也会逼迫你。恐惧,源于往昔所造的恶业。

  我畏惧明天的来临,畏惧掷石头的青年人,这是因为我的杀业和斗争业很重。从前为了要做第一,我犯了不少恶业,现在是受果报的时候。反过来说,恒实一点也不害怕,为什么?因为每个众生的业力不同。众生业网弥天盖地,无始无终,互相交错,脉络相同;如海生波,此起彼伏,因果酬答,无有已时;合中有分,分中有合,牵一发而动全局。因果昭彰,业网是丝毫不爽。两个人可以并肩而行,在咫尺之间,心情却有天渊之别,这是因为业力所感不同的缘故。

  ‘众生各各业,世界无量种,于中取著生,受苦乐不同。’

  —华严经华藏世界品—

  第二:

  上周,在卡米镇,有两个男孩子不停地骚扰我们,对我们咀咒,还掷水球、石头。我很清楚地认识,此是无始劫以来,争作第一的果报。现在,我唯一的防身‘武器’,是菩萨的愿力;唯一的保障,是一心礼拜,衷心忏悔。

  ‘......知时知量,以惭愧庄严,勤修自利利他之道于此行......中,勤修出离,不退不转,成坚固力。得坚固力已,勤供诸佛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地品之一—

  在洛杉矶,一个非常忿恼的女人曾大声吆喝:‘停止拜!真讨厌!要知道这是美国。’

  礼拜,对我个人而言,是个艰难的法门。诸法门中,我最不欢喜礼佛。因为礼佛,令你感到谦恭、卑下,刚巧对治争第一的好胜心。向来,我以为胜利者不向人叩头。而每个人都希望胜利,不愿失败。为了争取胜利,世界的黑业弥漫。于是,我开始拜......三步一拜。

  拜得愈多,辛劳愈多,契悟也愈多。自从我开始拜,我的生命出现了一个新转捩点,一切都好转过来了。这种安祥快乐,我不愿意占为私有,我愿意跟他人分享。我要把一切布施出去,为众生消灾解难,愿一切众生,共成佛道。每当我礼佛,不为他人添麻烦,这就是帮助世界,这也是爱国之举。所以,我们在美国的土地上拜,毫无愧疚之感。

  在卡米镇,那群青年人正预备来一个水球侵略战。一个年长的男人问道:‘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拜呢?’

  于是,我简单向他解释。他的脸上绽开了柔顺、欣喜的笑容,眼眶不禁充满泪珠。他豪爽地与我们握手,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膊上说道:‘这真好......我相信要费足两年的时间!’

  这时,掷水球的男孩已悄悄离去。

  我心里想:‘唉!假设我能把一切男人当作自己的父亲看待,世界上便不会有忿恼的青年人,不会有战争。假设我不争做第一,视一切女人为母亲、为姐妹,世上也会减少很多悲哀。’

  这是一个单纯的思想。但是走向究竟觉的道路,仅始于一念:息灭贪、嗔、痴,勤修戒、定、慧。很多人不懂得佛法,但他们心底内知道:自私心无限的扩展,能引起全球性的人类浩劫!攻城掠地,兵连祸结,血染山河,尸骨堆山,这是何等凄惨的景象!路人们若有诚意,想知道三步一拜的动机,他们一定能骤然醒悟,痛改前非。三步一拜,不用言语来解释。

  ‘你们的工作是好工作......继续努力!’一个路过的驾驶人士,在邓肯斯码头这样说。

  又有人说:‘我想供养一点钱,你们所作的十分美善,但不需要说话来解释。’

  佛教,清净而纯洁。不要再争第一,不要再沽名钓誉。‘他非即我非,同体名大悲。’

  ‘菩萨于一切众生,恒起慈心、利益心、哀愍心、欢喜心、和润心、摄受心、永舍嗔恨,怨害热恼,常思顺行,仁慈祐益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地品第二离垢地—

  后来,我们打苏俄峡拜过。你猜怎样?没有意外,没有石头,没有忿怒的青年人。的确,一切唯心造。

  童年时代在学校里受的训练,无非要做第一,力争上游。学校的科目也离不开争强斗胜。譬如人口生死率、犯罪率及自杀率的比较分析也列入课程之内;世上最强壮的男人、最美丽的女人、最聪明的科学家、最勇猛的军人——一切一切,从奥林匹克世运,甚至谁的齿腔最少,都作一比较——都是竞争,都是要做第一。我们所修的学科和体育课,无时无刻不在竞争。那么,国与国彼此竞争,更是名正言顺。当苏俄成功地发射第一个人造卫星——史泼尼克——进入太空,全美国人民为之震惊:‘不好!苏联人比我们高一等!’

  于是,政府把全国的学府的科学课和水准立时大幅提高。美国人很不甘心,‘苏联人比我们捷足先登,太空科技竞赛里他们胜了一筹!’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日 罗斯炮台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我们这一代曾夙植德本,今生才能遇到不可思议的善知识。他的教化是无价之宝,又如深谷灵泉突破地面,涌出雪浪银花绵绵不绝。多年后,他的法嗣,还会继续传播、翻译他的遗教,延承法脉,化育群伦,永垂不朽。

  恒朝和我正在钻研华严十地品的第二品,离垢地。这段经文是教人怎样做一个好人。经文应机施教,对症下药,清晰地剖析众生的习气毛病,语语真实不虚。

  在修道过程中,每当我稍为感到一点自满,考验便立刻来临,而我总会当面错过,执著境界,然后变得怏怏不乐。晚上,我细读‘离垢地品’的时候,便见到自己所有的毛病流露于经文的字里行间,历历可数。经文充满了慈悲和智慧,它不但为我分析病征,还逐一随送药方。每一次,我面观心里的魔障,就会自惭形秽,深自警惕。华严经是照妖镜,也是我的良友。从未读过其他的文字,如华严经这般,字字穷形尽相,语语怵目惊心。我们常常庆幸自己的好运,天下有谁不愿报答诸佛菩萨无穷的恩泽?我们的工作,就是流通无可比拟的法宝,阐扬圣教,绍隆三宝,广被后世。

  所谓‘说得好,说得妙,不实行,不是道。’

  这个使命并不是难达成,我们应该轻轻松松地进行,不过它是一个很大的使命。我们一向置身火宅,不知天地之大,直至佛陀来拍拍我们的肩膊,说道:‘前边有一把梯子,你可以爬上去,拯救你自己,还要告诉他人,令他们也得到解脱!’

  我很清楚我今生的使命,是在西方扎下正法的根基。万佛城,是西方佛教的大本营。每天四众弟子在这儿身心精进,坐禅诵经,翻译经典,早晚课诵,拜忏礼佛,培植佛教里的新血轮。

  在我们眼前,有不可思议的财富,简直令人难以置信。有一位行者告诉我们:‘朋友!你毕生能身处在这宝山内,发掘更多更妙的珍宝,你应该生出无限的欣喜和毅力,精进不息,勇往直前!’

  我们的工作是可贵的,职责是崇高的,我们是无上大法的布施者。无论我们译经、诵经,或思惟、演说、讨论、教授,或者在公路上礼拜,我们都应该生出无量喜悦和光荣。以身作则,依教奉行,严净其心,淡泊自守,就是为自己治病。

  修道,是困难的,是真实的,所以能够达到尽善尽美天真无邪的境界。你要布施自己的精神和心血,‘空诸所有’更能使你快乐。到究竟处,修道是要把一切放下,完全摒弃私欲,所以它能饶益世界。

  我曾问上人:‘师父,有些外道,企图打退我们的信心,他们说:’佛陀不能搭救你,他只是一个人。你们不要太拼命,这是自讨苦吃。’’

  上人回答:‘好、你告诉他:我有吃的、穿的,我可以成佛,谁要人搭救?我可以搭救我自己。’

  我说:‘这些外道说我们被绳捆住。’

  上人说:‘好啊!告诉他:我很喜欢被捆住。’

  华严经上说,菩萨常予一切众生乐。

  一年前在洛杉矶,上人曾说:‘魔从那儿来的?他们来考验你,看看三步一拜是否真实,还是装模作样?为什么你要拜?或者你希望大家对你有好印象,把你当作一个老修行。’

  那时候,我心里想:‘这绝不可能,谁会如此虚伪?’当时,我还未清楚自己的毛病哩!

  果真,一向不真。就算在大众面前承认自己错,还是出于一种表演欲,希望予人一个‘好印象’。在我寄回金山寺的信里,字里行间常常充满了黑暗。外表很谦卑,实在是自私心的另一个假面。三步一拜会带给你好消息吗?我整天讲的,不外谎话、毛病、斗争、嗔恚、苦楚、贪心、烦恼等等。在我的日记簿里,每天记载的都是自私、小器、肤浅的琐事,或诉说沿途的困苦,藉此博得众人的关心和景仰。正如上人早在一年前的预言丝毫不爽,这是一种矛盾,我不能在此路上徘徊。

  普贤菩萨的十大愿望里,有‘称赞如来’,及‘广修供养’的宏愿。在我的笔记簿里,每天只懂咬文嚼字,研究自己的心理病,并没有称赞任何人。将来这些日记出版后,只会赞叹我自己。我的日记里,没有光明、没有坚定、没有充沛的阳气,终日自我批评,能够供养三宝吗?我还是犯了悭贪的老毛病。每当我写到自己的毛病烦恼,天魔外道皆喜悦;每当我赞叹正法,赞扬三宝功德,天魔外道都抱头鼠窜。当然,你若回光返照,窥探自心,你会发现自己心窝是个黑压压的污水坑。你还末修行前,不会觉察到。这时候,你要奋勇无畏地追本溯源,铲除病根,将历万劫所造的罪愆,逐一彻底的扫除。

  普贤菩萨还教我们‘忏悔业障’。每当我们真心忏悔,发愿改过,我们心里边的光明便增加一点。烦恼是我自性里的芸芸众生,我已发愿把他们度尽。无论我的果报惩罚多大、多长,我始终不会停止修行。直至我的自心明镜,变为圆净澄澈,能够鉴物照形,使万法森罗,历历分明。要多久?是明天,抑或是多劫之后?我不知道,也不理会--甚至永远永远!可是,我相信,终有一天,我们皆能成佛。而我的职责,是先要把我自性里的众生度尽。

  我也不用去炫耀自己的苦恼,像戴上徽章招摇过市,沾沾自得,这又是博取别人赞许的手段。毛病是自己招来的,我应该默默忍受,不要动不动就哭丧著脸,絮絮叨叨地陈述每天心境的起伏动荡,去搅扰他人的心情。华严经上说:

  ‘菩萨普为众生作善知识,演说正法,令其修习譬如大海,一切众毒不能变坏。菩萨亦尔......如是等类诸恶众生,种种逼恼,无能动乱。’

  —十回向品之一—

  我没有为众生示现欣喜,尤其当佛友前来探访的时候,往往,我显得异常敏感。我心里还有所求,常常勉强,很不自然。路人开车过路,常见我绷著脸儿,因为,我又执著境界,远离中道。这不是菩萨道呀!这叫‘退步’,而菩萨是信、愿、行,皆不退转的。我执著偏狭的境界,只会向来者表示:‘请你离去,我要自己的安宁!’这是落到小乘法——‘自了汉’的田地!这叫做修大私,不是大悲,不是华严经的境界!

  我还要向僧团及居士们道歉。从弟子的来信中,各位只听到我的无病呻吟,我没有鼓励他人修道,最低限度不能令人因此而生烦恼心,厌离佛法。以后,果真不会再写烦恼信,不再写消沉不振的长篇大论,藉以博取大家的同情心,我也不再扮鬼脸。

  如果有人从贪欲和痛苦的樊笼中被拯救出来,应该喜庆欢喜。无论任何境界出现,一个修行人,已经迈上化生如来家的道路。信心,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。 华严经上说,信心是坚固,不能沮坏的,能永断烦恼根。有信心者不执任何境界,远离扰恼,而得安稳。

  南无大行普贤菩萨摩诃萨!

  弟子果真 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六日 海洋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上人曾经说过,佛教的责任,是把宇宙里泄了气的轮胎换过来。

  三步一拜的目标,是要息灭一切战争、灾难和痛苦。我们的新闻告示上说:‘假设我们拜得诚恳,相信世上的兵灾劫难会减轻,战争和杀人武器也会日渐减少。’

  华严经上说:

  ‘菩萨远离一切杀生,不畜刀杖,不怀怨恨。’

  —十地品第二离垢地—

  美国人都喜欢枪炮及武器。孩童时代,一天到晚在身上都挂著玩具枪,和邻里的小孩子,玩耍‘印第安人与牛仔’,或者‘联邦战纳粹党’、‘匪徒与警察’等种种游戏。而电视上的节目,也不出此类斗杀追擒的连续剧。我们用玩具枪、小弹弓、标枪、掷镖做游戏等等。虽然,玩耍时毫无恶意,我们还不知道,真正的杀害,是流血和残酷。这一代的美国人,从未在本土上经历涂炭之苦。其他国家的刀兵劫,未能在我们心灵深处留下创钜痛深的烙印。

  在我成长的训练中,大家都默默公认一个‘不成文法’,那就是每当事与愿违,身处逆境的时候,人们为了脱出困境,从而达成利己的目的,可以随便杀害他人。这种态度不仅限于我个人,美国很多青年人,也有同样的想法。古往今来,不单是美国人,才尊重他们的战士。诸如印度的刹利族、日本的武士阶级、古罗马的军官、英伦的皇家海军,以及其他国家的斗战阶级,都享有随时杀戮的特权,世界各地没有一个国家或民族不养兵备战的。换言之,世人大多数具有好勇斗狠的劣根性。

  我的家庭,与军队的关系很密切。家里大多数亲戚们都曾在陆海空三军里服役。直至一九六O年代初期,反对越战的运动,如燎原之火扩及全美,因此人们才痛定思痛研究战争和诛杀的问题。当时,歌坛中流行很多反抗战争的歌曲,深深地启发我的良知。如印第安女歌手BUFFY ST.MARIE所作的‘宇宙的战士’,狄伦作的‘战争的主宰’,以及‘违战者’等,都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像。

  可是感人最深,令我心弦震荡的是由彼得、保罗、玛利合唱的‘大孟荼罗’。不知道作曲者是谁,歌里描写一个拒绝赴战,甘愿坐牢的青年人。终于,他在监狱里绝食而死。歌里说:

  ‘在大孟荼罗(生命之轮)中流转,

  你的时间只有一刹那,

  胜负由你决定,

  失败了,就要献出你的生命。’

  这个观念对我来说,颇为新颖,似乎蕴藏著佛教的观点。当时我也不愿意去打仗,觉得它不合理,违背仁义,我很钦佩歌里的青年人。歌里有一段说:

  ‘告诉狱卒,不用供他面包和水,

  他决定绝食,直至战争停止。

  他是个牺牲者,是个预言家,是个无赖,

  他在做游戏,他不能成功,不能改变,

  战争已绵延千万年!’

  当时,我还不知道,青年人的路径就是菩萨道。他抗议国家互相吞噬,他抗议嗔恨,斗争,他抗议政府残民自肥,大量生产杀人利器,他抗议国家及社会的压迫。到了最后,当他需要付出代价时,他毫不犹疑,为真理舍生。

  这首歌大大地把我从迷梦中惊醒。人类只懂得自相残杀!最先进的科学家,频频推出新武器,活生生的老百姓在枪林弹雨下,变成血淋淋的肉堆--多疯狂!而战争已经绵延千万年。就在旧约圣经里的记载,该隐杀害其弟亚伯,直至二十世纪的广岛原子弹爆炸,人类甘愿忍受这种无情的杀戮。但是我们永远想像不到一切众生针对自己,杀害别人就等于割掉自己的肢体。那个枪手并不知道,当他扣板机去杀人的时候,他实在杀害了自己的一部份。

  这种刀兵水火,荼毒生灵的惨剧,究竟为了什么?难道人类的使命,就是互相残杀?我阅读上人写的水镜回天录:

  ‘静观三千大千世界,恶业弥漫......造成有形与无形等等战争。悲矣!痛哉!’

  ‘今时者,何时也?乃众生将灭亡之时也。纵观法界,国与国战,家与家战,人与人战,以致引起世界大战。古人所谓’争地以战,杀人盈野’。深望各国元首,当体天地好生之德,发政施仁。倘有一人被杀,如吾杀之;一人被欺,如吾欺之。时刻反省,庶不致获罪于天,是所祷也。’

  真是说得针针见血!假设把一切众生视为亲眷,便不会去杀人。菩萨十重四十八轻戒里,更有如下的禁戒:

  ‘若佛子,不得畜一切刀杖弓箭矛斧斗战之具,及恶网罗杀生之器,一切不得畜,而菩萨乃至杀父母尚不加报,况杀一切众生,不得畜杀众生具。若故畜者,犯轻垢罪。’

  —第十畜杀具戒—

  ‘若佛子,不得为利养恶心故,通国使命,军阵合会,与师相伐,杀无量众生。而菩萨尚不得入军中往来,况作国贼。若故作者,犯轻垢罪。’

  —第十一国使戒—

  佛教慈悲的座右铭,是不杀生。一个比丘曾向上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:‘如果有人恶意侵犯我,是否可以还手?’而上人的答覆是:

  ‘如果你因任何原因要跟人打架争讼,就不可以算为我的弟子。’

  斗争和嗔恨,是杀生和战争的种子。曾有人说:‘佛陀教导慈悲,即是不压迫欺淩他人。我不是你的敌人,我是你的朋友啊!’

  三步一拜尚末开始之前,上人早已叮嘱我俩,要特别留心小昆虫和蚂蚁,不要伤害它们。他说:‘你杀害小昆虫之后,它们都来到我这儿控诉说:“你的弟子是个坏蛋,他犯杀戒!”’

  一切众生皆是我的眷属。一切男人是我的父亲和兄弟,一切女子是我的母亲和姐妹。华严经上说:

  ‘远离一切杀生,不畜刀杖,不怀怨恨,有惭有愧,仁恕具足。于一切众生有命之者,常生利益慈念之心。是菩萨尚不恶心恼诸众生,何况于他起众生想,故以重意而行杀害。’

  —第二离垢地—

  孝道是慈悲的根本。先要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。在每天的考验中,发觉自己还有很多杀人的习气。即使是默默在心里争讼,也不配称为佛陀的弟子。人为什么杀生?因为往昔曾杀生。业果循环不息,习气不容易洗涤。杀生的果报是多病和夭折,因果是丝毫不爽的。华严第二地上说:

  ‘杀生之罪,能令众生堕于地狱畜生饿鬼。若生人中,得二种果报:一者短命,二者多病。’

  ‘吾人若不及早觉醒,戒除杀因杀缘杀法杀业等,绝难挽回浩劫,而获安乐。......观夫现代科学武器,日新月异,虽云进化,不啻进毒。以人命为儿戏试验品,以强权满足私欲。’

  —水镜回天录—

  上个月,路人曾向我们飞掷一个啤酒瓶,把车子的窗门打碎了。那是我对恒朝嗔恼的反应。这种嗔恨,好比原子弹,根源是一样,程度不同而已。三步一拜,令我体会到,唯有以身作则,躬行实践,才能促进世界和平。我们的思想,直接影响全世界。假设我还抱著孩童时候‘杀匪徒’的观念,那么我与一般战士,和发明武器的科学家,没有分别。

  修道最究竟的目的,是消灭贪、嗔、痴,勤修戒定慧,并且协助一切众生成佛。正如上人说:

  ‘何不思洗涤身心,刷新积垢,痛改前非,生大惭愧,创造新生命,作一充满活力之新伟人,为法界众生立功,为万国同胞立德,为天下苍生立箴规。所谓慈祥代天宣化,忠孝为国教民。’

  —水镜回天录—

  这个世上的人类,都欢喜武器。可是,佛教已降临美国,我们要学习培育慈悲仁爱的精神。佛教是人教、是众生教、是心教。‘一切众生,皆有佛性,皆堪做佛。但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。’所以我们拜,愿一切众生皆成佛道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六日 海洋湾

  ‘郊外的十字路口’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今天是星期日下午,我们在海洋湾拜。这是第一号公路旁的一个小镇,镇里有一个小型加油站、一间杂货店、一座仓库,以及几椽茅舍。在杂货店门前,一群青年人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,有的靠著他们的汽车和摩托车,在喝啤酒、吸烟、聊天。看上去是很热闹,其实他们闷得发慌。那股闷气在空中徘徊荡漾,有如早晨的浓雾,历久不散。他们都有家,却都不愿意回家。他们的心,有如迷途的羔羊一样傍徨无依;我了解这些人的心态,他们与我原是来自同一个大家庭的。

  华严经上说:

  ‘菩萨见诸众生孤独无依,生哀愍心。’

  —十地品第三发光地—

  我们绕了一个弯,碰见两个年轻人,他们开始戏弄讪笑恒实和我。其中一个身形骠悍的青年叫波比,身穿厚重的黑色皮外套,脸上蓄著胡子,他在杂货店门前,钉上三步一拜的新闻告示,同时对其他的人说:

  ‘不要乱讲话!不要打扰这两个人,他们干得很起劲,发大善心。’

  ‘可是,他们很奇怪,太保守了,连啤酒也不喝......真扫兴!’其中一个青年人接著说。

  ‘假使你在路上拜了两年多,你也会大大地改变哩!’

  ‘两年,这样拜两年?!’两青年人难以置信。

  ‘对啊!并且,他们是为所的有人类拜。不简单哩!所以不准你们捣蛋!’

  ‘好吧,波比!就听你的!’

  于是,一群青年人都静下来,悄悄地看著我们拜。

  一辆巴士驶到杂货店门前,波比连忙从他的摩托车上下来,前去指挥交通,好让巴士停车。这条路很窄,来往的车辆又多。青年人又开始喧哗嘻笑,企图引起骚乱。波比大声地命令;‘不要没有礼貌,对人客气一点!’

  于是,青年人又静下来。

  有位法师从巴士里走出来。原来,一群信徒从万佛城出发,前来探望我们,并且送来供养。

  在郊区小村落的路口上,有无量数的众生,来自无量数不同的世界,熙熙攘攘。在这巴士上,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佛教徒,他们都是思想纯正,性格爽朗的青年人。在路边的是两个三步一拜的出家人;在外面,扩音筒里大声地播唱滚石乐队的流行歌曲;还有那些心灵孤寂的小伙子,他们说:‘不要回家吧!坐久一点,我请大家喝啤酒!’

  所有人类都是同一体性,彼此息息相关的。痛苦与快乐。凡庸和圣贤,清净和污染,解脱和缠缚,都在郊外的公路交界处,交织成一片。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本具有同一法性。外表的差别,无非是幻影,不值重视。诸法实相,是无二无疑,融会贯通的。

  ‘一切法皆如,诸佛境亦然,及至无一法,如中有生灭。众生妄分别,是佛是世界,了达法性者,无佛无世界。’

  —华严经兜率宫中偈赞品—

  我们一心跪拜,妄念不生,宇宙万有,便融为一体。佛教在美国出现,只是人类故事中的一个小插曲;一切众生都要返本还源,回到自性上的万佛城,因此佛教能顺理成章的在美国发芽生根成长茁壮。世人多么奇怪!房子和栅栏,窗户和汽车,硬要分出个‘你’,‘我’,和‘我所’。可是,无论我们怎样分别,我们的本源不容分割。一切众生本是同根所生,彼此息息相关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没有人能够截断众生之间本然密切的连系,正如铁丝网不能阻塞空气流通;桥梁,不能妨碍河水流过是一样的道理。

  佛法能打破一切由妄想执著造成的栅栏和墙垣。到底你是谁?我是谁?过去、现在、未来,又到那儿去了?生死,只是假名词。当然,说起来容易,但必须去身体力行才有效用。

  今天,我更加体会到一切众生的平等性。在这个小镇上,外表上看我们虽然各有不同的面孔,其实只不过是各戴了一个假面具罢了。面具的后边,还有一个没有颜色、轮廓,不落形迹、领域的真面孔。我心里想:‘拜的不仅是两个出家人,而是所有众生,彼此只有一个心。我们没有与这个一心分离,这个一心也不会把我们舍弃。’

  这个面孔,就是佛陀的面孔,遍一切处,‘内无身心,外无世界。’

  例如,摩托车队的领袖波比,虽其身形骠悍,而其内心仁厚。出家人,外表看来很专一,但不知道他心里打多少妄想?里边外边究竟是什么?

  今天淩晨我醒来了,在树底下四处观望。有一两分钟的时间,我找不到自己。内外、上下、这儿、那儿──一切处都无足迹可寻;一切的嫉妒、骄慢、贪欲、恐惧,也在这几秒种内完全消失。这种自在的感觉,不禁令我发出会心的微笑:‘你怎样可以把自己看得那么重?看看,本来无一物啊!’

  上人,万事万物,在我的心中显得更清晰。在刹那间,我能明白地体会这个真理,知道一定要把妄想执著放下,以最坚固的信心,勇猛精进,做一个‘无心道人’。世上应该发生的事情,自然会发生,不用我去管闲事。道是最自然最从容的法则;一切众生一旦与道合一,便能见自本性。心灵无碍的时候,慈悲喜舍会像春天的花朵,开得彩色绚烂。妄想和贪欲一旦停止,我们本然面目的尊贵和福报,及清凉自在的本地风光,都历历在目。

  一个过路的游人问:‘他们做什么?’

  他的朋友答:‘不做什么,他们不做什么。’

  ‘为什么他们什么也不做?’路人坚持问下去。

  ‘他们做的是无所做。’他的朋友答。

  ‘我真不明白!’路人很迷惘,但他的朋友明白了。

  无为而无不为。身口意清净,不犯贪嗔痴,那么,一切原本的清净和善良,都会流露出来。无为,就是专一到极点──无心无念,无执无著,行所无事。不作之中而无所不作,就是勤修戒定慧。此时,一切逐心如意,无所障碍。

  当初,我们还未达到“无为”的阶段,上人的教训是:

  ‘不要打妄想,不要执著,尽你所能,自强不息!’

  所谓:

  ‘性定魔伏朝朝乐,妄念不起处处安,

  心止念绝真富贵,私欲断尽真福田。’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九日 史超域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此菩萨为大施主,凡所有物悉能惠施,其心平等。无有悔吝,不望果报,不求名称,不贪利养。但为救护一切众生,摄受一切众生,饶益一切众生。’

  ─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五年前,弟子尚在加州柏克莱大学就读东方文学研究院。那时弟子正打算从宿舍搬到金山寺,开始过修行人的生活。适逢,世界和平会将在西雅图举行,此一和平会议,实为庆祝金山寺一九七四年度暑期班的毕业仪式的一部分,盛况空前。

  当时,恒来师兄(那时叫果回居士)、果孙、果法,和弟子一同乘大型卡车,从三藩市驶向西雅图。在路上,我们一面喝可乐,一面诵大悲咒。

  和平会议结束后,我们路经三藩市以北一百一十哩的瑜伽市,参观曼弟仙奴县的国立医院。近年来加省政府财源短缺,营运维艰才予以关闭。管理员带领我们绕城一周──是个规模庞大、气象宏伟的地方!彷佛学生刚刚下课一样,那些课堂似乎还带有上课的气息。当我们参观那宽广的体育馆时,更觉称心满意,不禁起了一个妄想:‘这不是正好可以构成一个壮严的佛殿吗?’

  在当时,我对这个地方有强烈的反应。果法也喜欢,果回稍为犹豫:‘太大了!单是剪草就不够人手。’果孙的眸子闪耀著光彩。谁能预料,两年以后,果回和我,就在同一个体育馆地里,受具足戒?想不到现在恒来法师,居然成了万佛城的总务,而果法则成了场地的监督,我更无法想像五年后的今天,弟子仰赖一辆老爷车和护法恒朝以及祈求世界和平的深重愿力,我们一心朝向这个圣城,拜了七百哩路!

  那一次,我们回到金山寺,我到楼上的洗手间洗手,刚巧与上人碰头。他面露微笑,显得慈悲安详。我从未与上人单独交谈。

  ‘怎么样?’上人问。

  ‘师父,我们去参观那间国立医院!’我冲口而出。

  ‘嗯......怎样呢?’上人的嘴角带著微笑。

  ‘很大!’

  ‘你喜欢吗?’上人问。

  ‘能建一所大丛林,好像印度的那烂陀那多好!’我兴奋得差一点喘不过气来。

  上人笑了:‘是这样吗?好的,你以为我们应该把它买下来吗?’

  ‘噢!那太好了!’

  那烂陀寺,建于古印度摩竭陀国国王城中,是历史悠久,兼举世驰名的佛教大学和大道场。唐三藏玄奘法师远涉西域取经的时候,会于西元六四○年路经些地。该大学有数千僧侣和研究佛学的学者,是数千年来享誉为全世界的佛教中心。当时佛门龙象辈出,慧日高悬,*轮不绝。那烂陀,译为‘施无厌’,这个译名不啻是万佛城的写照。我们的目标,就要施予全世界,无私的慈爱和光明。

  上人曾说:‘我们在世上,大作梦中佛事。’

  这是一个美梦的实现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七月二十一日 盐湾

  ‘公路上静观未法时代的人生世相’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华严经上说:

  ‘一切三世,唯是言说。’

  同理,末法时代,不也就是唯心所现,‘唯是言说’都无实际吗?一切唯心造。万事万物,随著你的看法而转移。把它叫做末法时代,它就变为末法时代,把它叫做正法时代,它就转为正法时代。世间上无有定法,只有众生的分别心,生出种种不同的妄见。本来,诸法平等,无有高下。

  单是末法时代这个观念,就足以削灭我们的锐气,使我们萎靡不振,自甘堕落。这就是反主为奴,心为境转的例证。同理我们在三步一拜的时候,也会面对各种魔障,一不小心便为魔障所转。假设你不去注意魔障,行所无事,如如不动,那么魔障便会自然消灭。总而言之,不去打他们的妄想,他们也不来扰你。丑陋的男人,漂亮的女人—都是一样的道理。一切麻烦,皆由我们妄想自招。

  ‘念兹在兹妄归真,十方诸佛授手亲,

  速证三辈九品地,摩诃妙法胜灵文。’

  —宣化上人数珠手眼偈赞—

  若能时刻精进不退,净治其心,诸妄自然会归真。这时候,末法也会变为正法。历代的祖师和圣贤,并不被境界所转,他们是转境界的。

  在我未到金山之前,曾听人这样说:‘金山寺?那些佛教徒很严谨、很呆板,太注重戒律了。尤其不准吃荤、不喝酒、不吃麻醉药、不邪淫。现在是科学时代!他们实在太愚昧。在末法时代,这种修持是行不通的,现在应该迎合时代的需要。可是,他们还修苦行,建道场,设大学......真是不合时宜!’

  华严经上说,一即一切,一切一即,遍虚空法界,尽未来际,一切事理融会贯摄,毫无障碍。根本上既没有时间,更没有空间的分别,无来无去,无依无住。那么,就算是末法时代,我该躲到那儿去?隐居深山与世隔绝?或者躲到另一个星球里去?无论躲到那里,总不能跳出法界的圈子。我们的自性,与法界是同体,不二不异的。

  在加州滨海的金色埃小镇里,有些市民并不觉得这是末法时代的来临。他们的生命充满活力,绝无萎靡不振的迹象。

  唐,现在是保险推销员,从前是教员。一个星期天他携家眷,同来看三步一拜的行者。‘你们周围有一股祥和的气氛。’

  他们献上供养,坐在旁边静静的观察。

  过了一段时间,唐又回来。他向我们坦白说明──他任职的公司起了变故,职位可能保不住了。

  ‘说老实话,天地间许多事情是颠颠倒倒的,没有什么价值。’他对佛法有浓厚的兴趣,很想做一个好丈夫和父亲,并且愿意帮助别人,但是他未能安稳自己的心,传统的宗教不能激发他的信仰,鼓舞他的灵魂。

  于是,唐开始诵念观音的名号。每天晚上,在房子一个角落,独个儿静静地诵持。几个星期后,他回来了,显得容光焕发,神态较前安稳。原来,他找到一份新的工作。

  ‘一切事情都有了起色,你知道吗?那天晚上,我正在诵念观音圣号,忽然一位满头白发,长发垂胸的老者,在我眼前出现,我顿时感到很轻松,对他毫不畏惧。’按照他的描述,这位老者的相貌和虚云老和尚的德相有颇多相似之处。

  此外,还有汤姆。他和妻子及三个小孩,在海洋旁边经营一个小旅馆。有一天,他们送来供养。

  ‘我们很羡慕你,年轻时应该好好地干一番事业,可是现在太晚了。我们很年轻便结婚,现在又有了孩子。’这对夫妻起初以为学佛唯一的途径,是到一间寺院里出家。我解释说,居士也可以随分随力依法修行。尤其是在万佛城,有很多居士在那儿为办道用功。

  ‘你是说,居士也可以携同小孩子,到那儿修行吗?’他喜出望外的说。

  过了几天,汤姆再度回来,坦白地告诉我们:‘他曾经染上吸毒和酗酒的恶习,结果入不敷出,债台高筑。当时,他觉得被家庭和亲属所牵累,很不自在,因而感到走投无路,濒临绝望。后来,一阵心血来潮的催使,他向金山寺订购一本沙弥律注解(明莲池大师著沙弥律要解,加上上人向四众的讲述。)此书的内容,主要教人切切实实的敦品励行,改恶还善,律己精严,躬行实践。汤姆很同意,‘祸福无门,唯人自招’的道理。他往日不守规矩,生活颓废,自暴自弃,因而自食恶习果─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
  一年后,汤姆和他的家人,又在路旁与我们见面,他们到郊外旅行,路过此地。一家大小活得欢快、融洽;汤姆本人充满自信,神态安祥,一反往昔的悲观和傍徨。小孩子也不像从前那样怯弱和呆滞,显得聪明伶俐。汤姆说:‘你知道吗?那部书真的帮助我改头换面......把我整个生命都转变过来了!我不能以言语来形容,我所得到的益处有多大!’

  麦加利一家,从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,后来他们脱离教会。麦加利太太说:

  ‘因为这个宗教没有研究到底究竟处。现在是太空时代,宗教信仰也应该随著时代革新。一种革新的朝气,足以激动末法时代的人们,锐意前进,自强不息。尤其我们的孩子,提出的很多问题,都是我们年轻时不敢去研究的。我们见到三步一拜,听到万佛城的各种消息,很感欣慰。佛教虽然博大精深,然而它却不阻塞个人的独自发展和觉悟。我们的孩子都要信奉佛教,外子和我也曾跟随你们学习。你知道吗?外边有很多人,他们的处境不佳,孤陋寡闻,好像躲在林森里一样不见天日,然而他们急切的追寻,默默地等待,渴望获得究竟的解脱......’

  每一位菩萨都要发四宏誓愿。就算末法时代,也是勇往直前,毫不懈怠。他永远不去渡假:

  ‘众生无边誓愿度!

  烦恼无尽誓愿断!

  法门无量誓愿学!

  佛道无上誓愿成。’

  有些人说:‘世界和平?了不可得。消灾解殃?简直是说梦话!’

  愈是不可能,愈是要去试一试!

  或者,他们又说:‘社会和家庭的组织,逐渐解体,世界混乱人心惶惶。’正因为这个原因,佛教才应该大行其道,拯救世人!就是因为众生太苦了,诸佛才出与于世。故六祖曾经说:‘佛法难起。’

  假设人人都开悟了,已能离苦得乐,谁还需要佛法呢?法,就是药。我们愈是创钜痛深,我们愈需要法药的治疗。

  可是有许多人会说泄气话,诸如:‘这是末法时代,不管你怎样用功,终归无效。你这样干太愚笨了,不管你做什么,总是一无所获白费心力。’

  但是天下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愈不可能吗?愈要努力!为什么?因为我们愚蠢才有排除万难,锲而不舍的精神。当前世局之所以岌岌可危,就是因为太多聪明的祸国殃民,危害社会,做出伤天害理、损人利己的事情,因而横逆和灾难业生。假若一个人虽愚痴但他志向坚固,认定一个目标勇往前进,不避险难,百折不回,不谋己利,不怕吃亏——最后终会获得丰硕的成果。如此则世界幸甚,人类幸甚。

  于是,我反省一下:‘尽管我怎样去珍惜,去保护这个身体,究竟有什么用处呢?无常鬼终究会来。趁著还有些时间,不如好好地利用它,做些有意义的事情。’

  菩萨不单不怕吃苦,他还甘愿奉献他的四肢原骸、头目脑髓、国城妻子,一切一切,来饶益众生。他说:‘没有关系,我只愿一切众生离苦得乐,我不愿意斤斤计较个人的利害得失。我与万物同一本源,休戚相关,如指与臂,利人即是利己,唯有悲天悯人时刻以众生苦难为念,就是同体大悲,境智不二,心物统一。我的身体与天地同根,不离自性,了悟自他无疑;就是离念大智,幻化空身,即是清净法身。’

  ‘于菩萨愿,未曾休息。尽一切劫,心无疲倦。于一切苦,不生厌离。一切众魔所不能动,一切诸佛之所护念,具行一切菩萨苦行。修菩萨行,精勤匪懈。于大乘愿,恒不退转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行品第八难得行—

  菩萨为什么要这样做?因为,菩萨深知不顾众生苦难,只顾自己的自私态度,是行不通的。一切众生,本与法界无有分别。万物与我为一,不增不减,不生不灭,无人无我,无依无住,更无地方可以匿藏。修行,是永恒的道路。

  ‘譬如钻木以出于火,火事无量,而火不灭。菩萨如是化众生事,无有穷尽,而在世间,常住不灭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行品第八难得行—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七月三十日 海洋农场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今天,烈日当空,热浪滚滚。独个儿在宁静的公路上拜,公路两旁的古松参天,一切显得分外谧静。我们保持著缓和稳定的节奏:三步、一拜。我的生命,有如电影一样,一幕一幕在我眼前浮现,我清晰地看出自己那儿做错了,那儿做对了。修道的路径,如日下当中,高高的淩驾于一切诸法之上。修道,是一切光明的泉源。

  我愿报答一切父母师长的深恩。我愿一切友人,同证菩提,于法自在,任连腾腾,安稳愉悦。所有众生是我的朋友,生生世世,我们都愿聚在一起,真修实证,同登彼岸。一路上有很多路人,很多动物以及其他众生,都向我们询问同样的问题:‘你们是笃行实践吗?佛道可成吗?我们皆可作佛吗?

  有时候,他们不用言语来问,然而,大家同样寻找一个究竟的皈依处。

  我们是同体、一心。

  一个青年人,供养野莓子。

  ‘这是我今早上在雷斯湾采的野莓子。’

  他也是个老朋友,在过去世我们曾经聚首。今生,他独个儿驾著一部老爷卡车,在上面还用绳子缚著脚踏车。我们在路上遇到无数的,来自各行各业的众生,他们心里也明明知道,此时此地仅是世间上梦游的一刹那,各人都在寻找圆满灵性的路径。他们听到‘佛教’,听到‘出家人’,或者‘一心’的名词,在心里立刻发出共呜;他们面对我们如亲故旧,一种默默的亲切感不禁油然而生。他们为什么在路边停下来?不是要来看我们,而是来看看那镜子里的投影,也就是他们自己的尊容。

  虽然,现在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,然而,这个旅程艰苦遥远,漫无止境。一切众生都是路途上的旅客。

  在路上拜了两年多,才知道修道,是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,也是唯一真实的法门。最大的布施,莫如法施。今天,这个青年朋友送来野莓子,他坐在地上,默默地看著我们拜。突然,华严经的一段经文在我心中显得特别真切:

  ‘善男子,诸供养中,法供养最。所谓如说修行供养、利益众生供养、摄受众生供养、代众生受苦供养、勤修善根供养、不舍菩萨业供养、不离菩提心供养。’

  —华严经普贤行愿品—

  真正的布施,就是确实断除贪嗔痴,放下覆藏和假面具,息灭嫉妒、骄慢、疑惑,也就是明心见性,找回本来面目。这是最无上、最难得的布施。

  世上每一个人,都在找寻‘真实’的东西。我们到外边去找,殊不知道这个‘真实’的东西,就是我们的自性。能够如法布施,便是做个‘真实’的人。清净安稳,少欲知足,如一泓清水。慈悲喜舍的四无量心,有如刚从天降,洁白晶莹的雪花;而这个‘一心’,好像辽阔无际的虚空,广大无边。所以说:‘在诸世界中,最难找到的,莫如真我。’

  在山脚的一个盆地里,新建的房舍节比林立。园地上有些人在打网球、游泳。两年前我们路经洛杉矶一所假日俱乐部,跟这儿的景象差不多完全一样。世上一切景象,皆是虚妄不实,瞬息万变,周而复始,循环不息。众生死此生彼:旧的一代死去,新的一代接踵而来,正如网球场上的球手轮流接替,玩著同样的游戏,在痛苦和追寻中,往复奔走,使网球赛一场一场持续下去,无有了期。

  今生能遇到佛法,是多么幸运的事情!我衷心喜悦,甚至在我的骨子里边,也深深庆幸这个良机。逐渐地,回想起做一个‘真人’的历程有点不寒而栗。我在黑暗摸索许久,最后才走上正确的路途。自自然然地我们学会布施,有如天空普降甘露滋养万物。一步一步,我们学会作而无作,行而无行的玄妙。

  经过整天的叩拜后,心里觉得很踏实很清静自在,不为世间所染。三个青年男子,背著书囊,在路旁稍歇,向我们要一点清水。其中一个问:

  ‘这位是谁?’他正打量上人的法相。

  另一个友善地开玩笑:‘你的头发长回来了!’

  接著,他又正经起来:‘出家是不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?’

  他的朋友正在端详我们车上所贴的新闻告示,告示旁边还挂著佛陀的圣像。然后,他抬起头来,很肯定地说:‘我想,叫他们不做出家人,更不容易!’

  真是一语道破,实获我心。

  临别时,他们说:‘真伟大!为大家拜,令一切众生得到和平快乐......真好!’

  他的一举一动,一言一行显示佛法无所不在,如秋空皓月,在一切众生心湖中投影现象。菩萨道是我们自然的归宿,虽然,这些青年人不知道,但他们也懂得如法布施:‘心佛与众生,是三无差别。’

  众生心就是佛,佛就是众生。愿我们共成佛道,早证究竟安乐!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修行者的消息

  (一九七九年八月~十月)

  恒实、恒朝法师著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八月一日 海洋农场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上人曾经在一九七三年这样教诲弟子:

  ‘如果你发了大愿,就不能打妄想。假使你发了大愿之后,即使打少许的妄想,也会把你的大愿遮蔽了。所以不要打杀的妄想、盗的妄想、淫的妄想、妄语的妄想。’

  上人,弟子还是被舌头牵著往地狱里锁。今天,我差点堕进狱里去,使我堕落的不是我的舌头,而是我的笔杆!

  今早,恒朝和我都感到很自在,显得有点自满。念早课后,彼此开始交换字条,题目是戒律。恒朝说:‘能够做一个圆满的律师多好,严持戒律而神态安然,正所谓无功用道,不持而持,永远不逾规矩!’

  就在此时,我找到机会去犯规,一旦失足,便铸成大错。我在便条上写:‘弘一律师多年来只穿一双鞋子,走路很慢很慢,生怕踩到虫子。’

  我把便条交给恒朝,在旁观看他的反应。他没有说什么,于是我又故意做出一个滑稽的模样,仿效别人缓步而行,战战兢兢地,生怕踩伤了昆虫的样子。然后我轻蔑地把手一挥,在便条上写:‘胡说!真有功夫的人不需要这样造作!’

  意思就是:真正有道行的人,不需要著相。一个真正有德的律师,不用装模作样,应该自自然然。

  随后,我们又交换其他的意见,在字条上讨论袈裟的问题。我们彼此同意,持守戒律,是一个作佛弟子的最基本的条件。

  走到公路上,开始跪拜,立刻发觉自己所写的字条和自我陶醉的态度发生作用,几乎把我拖到地狱门头去,因为我已经破了许多戒律,如毁谤三宝、毁谤正法、打妄语,兼犯了菩萨戒中的:(1)自赞毁他戒、(2) 轻慢师长戒、(3)无根谤戒、(4)慢人轻法师戒等等。

  我立刻低首下心自我忏悔,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放肆,如此随便。中饭后,我又对恒朝写了一张便条:

  ‘今天早上叙述有关弘一大师的故事,是犯了毁谤、妄语、两舌、恶口、绮语诸法的因缘。这是无量无边罪行的渊薮,我一定要停止!我没有资格去轻视大德高僧......太愚痴了!开这种开玩笑,有如把身体的四肢截断!第一,我不知道那故事是否真实,只是耳闻而已。我应该明白弘一律师在戒律上的修行是精湛无疵,值得我们赞叹的。我的行为多么可耻,好比为自己送葬,坐著直线快车投奔到地狱头去。我没有资格去毁谤贤圣僧,如果我不好好地管著自己的舌头,我修行到底为了什么?’

  这个下午,我一面拜一面忏悔,也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忏悔。在沙弥律注解中,叙述一个公案。一个比丘曾毁谤一位罗汉,说他念经的声音像狗吠。罗汉不但没有生嗔恨心,当下便原谅这位比丘,并且劝他立刻忏悔。因为罗汉的大慈悲力,使比丘躲过堕入无间地狱的恶报,然而,他却转生为狗子。

  上个星期,弟子正在诵读华严经第三地。经文宣说获得天眼通的行者的境界:

  ‘此菩萨天眼清净过于人眼,见诸众生生时死时,好色恶色,善趣恶趣,随业而去。若彼众生成就身恶行,成就语恶行,成就语恶行,诽谤贤圣,具足邪见,及邪见业因缘。身坏命终,必堕恶趣,生地狱中。’

  我怎能够这样愚昧,难道要以身试法接受这个考验?

  当天下午,我的脑海里充满这种思想。天气很热,我感到懊丧不乐。我喘不过气来,里面的众生不停地争论、吵架,充满惶恐,我的脑袋,俨然成为地狱的一隅。我去小便的时候冒冒失失走入荆棘丛里,把双手也刺伤了。

  于是,我对三宝、对上人、对弘一大师忏悔。我说:‘弟子并不怕吃苦,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而无怨,因为明知种下恶种子,必定受恶果报。但弟子最怕因此迷失了方向,不能圆满道业,利益一切众生。’唯愿虚心至诚稽首忏悔,祈求三宝哀悯摄受,使弟子回复清净,依然能有弘扬佛法的机会。

  就在我虔诚忏悔的一刹那间,一辆车子突然从天而降,风驰电掣,直向路肩撞过来——正是我们拜的地方!车门突然打开,差一点便打在我身上。

  弟子相信,这是三宝的一种慈愍的方便法门,使我‘即时受报’,以便抵消尚待偿还的罪孽。平常,我是不停地诵持大悲咒。这些神咒都有不可思议的威力,能帮助诚心但无知的众生去克服他们的业障。弟子相信,要不是三宝的悯愍摄受,以及忏悔的神力,我根本没有机会来写这封信。我没有立即堕地狱,饱受焚烧油炸诸般苦刑,已是万幸中的大幸!因此我得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,还可以继续修道。

  为什么我会犯如此愚昧的错误?三年前上人曾在法会上开示:

  ‘你们谁喜欢讲是讲非,将来一定会堕地狱。当然我不愿意你们堕地狱,但因果是丝毫不爽的,到时我也爱莫能助。切记!你们都要非常谨慎言行。’

  为什么我没有熟记这个教训?为什么我的嘴巴也障碍我,虽然我尽力去管制它。这都是因为往昔种下的恶种子,这是嗔恚的果报。

  在普贤行品里边,普贤菩萨这样说:

  ‘若诸菩萨于菩萨起嗔恚心故,即成就百万障门……恒起四种过失故,成就语业障……’

  —华严经普贤行品—

  这是我生命的写照。假使我没有学习佛法,我永远不会认识这个毛病,也永远不会懂得改过。因此,会使孽根从今生蔓延至来生,生生世世,绵延不绝。这样,不单不会把毛病减轻,还会继续增加罪过,并且对自己受苦的因缘,还茫然不解!

  一向,我未曾察觉自己的嗔心很重。今天下午,我走到车子旁边仔细端详一番,车尾巴被撞出现凹痕,排气管破裂,车后的保险杆被扭曲。刚才袭击我们的车子,稍后又再度来攻击我们这部老爷车。据恒朝说,那班人本来想闯进车子里,无奈车门锁上没法子进去,便往车子猛力撞击,企图把老爷车推到泥沟里去。这不就是嗔恚的行为吗?我怎能不承认这就是我招引来的果报?

  记得前些时候,有人从路边飞掷啤酒瓶,打碎了车子的玻璃窗,恰好落在观音圣像的后面。那个瓶子对我说法,正如今天那部车子对我说法一样:‘善男子,遍虚空法界,那里有争强斗胜的必要?谁叫你要做第一,谁叫你要自命清高,要高人一等?你跟所有众生没有两样,你应该满足了。兄弟!你应该生慈悲心。人孰无过?你应该忍让,把坏脾气改了。且看,当你打妄想的时候,你会惹来多少麻烦?’

  从老爷车的玻璃窗的反影中,我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。我想起佛,佛是最圆满的人。他具有十八不共法,其中有身无失、口无失、无异想(佛对世间一切人一切物,不生分别心)、无不定心(佛常在定,无有不定时)、无不知己舍(他随时随地能舍一切,来利益他人)等等。佛陀累劫修行从未稍缀,所以终于证得大悲大智和无比的神力。佛当然受过无量苦,但他不怕也不嗔,自然而然,他的道业日益进步,到最后他便成佛,成为天上地下最健康、最圆满的人。

  今天的教训,令我更下决心去用功修行,不再打妄想,也令我更深一层去信仰忏悔的清净力量。我觉得自己像个顽皮刚强的小孩子。他的脚踏车撞到路边,撞得鼻青脸仲,而他慈爱的父亲轻轻地把他从路边扶起,将脚踏车的把手纠正过来。父亲以慈和的音声向孩子说:‘你应该在平路上行车,走中道,这样便不会摔交。这种道理是千古不易,对任何人来说道理总是一个。要小心点,才会安全。’

  佛法也是这样。在走向万佛城的路途中,佛法能制止我们在业轮上摔跤,免得摔得头破血流。我们全体都在这条路上走,我们都应该安全抵达目的地。

  一经忏悔之后,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的千斤重担,顿时从我肩膊上卸下来。记得三个星期之前,我在拜的时候,面部刚贴到地上的一块石头,看见一只小虫子。我仔细观察这个小虫子,他在那石头上撒了一滴尿,只有针尖般大小。然后,小虫子把两只小手互相磨擦,抹一抹面孔,又跳到别的地方去。我想:‘那就是我,每当我忘了修道,就变得和那小虫子一样,生命的本意是吃东西、小便大便。果真!不要这样自私!快去种下清净的因。赶紧努力,不要作一只虫子!不要为自己担扰,不要去想!只要专一修道!’

  弟子并没有意思去诽谤昆虫,虫子也是最好的善知音,我跟一切昆虫犹如一体。它们的身体很快就分解腐烂,我的身体又何能长驻久存,不过比较能够拖延久一点而已。可是,我不要做一条懒虫。懒虫被其业报拖累而不能出离,精进之虫是勤奋不懈的。

  我希望总有一天,道业圆成,能超凡入圣,‘掌握造化,纵横宇宙,随心所欲,普度众生。’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二日 锚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弟子们在老爷车后面吃午餐。外边冷风飕飕,沙尘飞扬。一位身体嬴弱的老归人,步履蹒跚地走到停靠在我们后面的车子旁边,双手紧抓著车身,来保持身体的平衡。她行步艰难,眼睛耳朵都不听使唤了。没有人了解她的身世,她缓缓把头抬起来,目光呆滞凝视著一片汪洋。在她膝上有一碗食物,但她对食物似乎不感兴趣。她在车子里辗转移动,太阳高照,光耀夺目,她那映现在车头玻璃里的影像,似乎隐没不见了。唯一出现的,是我们头顶上那片随风舒展,驰骋睛空的白云。

  她的女儿和孙女跟她在一起,从她们的面上可以看出绮年玉貌,转眼成空的道理。花前月下,为欢几何;转瞬之间,花容月貌,随著逝水年华,一去不返!她们三人交互对比,俨然描绘出一幅生老病死的运环图。三个人的影像,合起来成为一个人的影像,万事万物皆在说法。此时,我看看自己的身体,自己吃的午餐,然后,再看看那车头玻璃反影里的回旋翻卷、飞舞的翱翔白云。

  我心里猛然醒悟——对了!一切法皆是无常。今天看来好像坚固稳定的事物,明天便会烟消云散。一切一切,都像白云那般飘渺不定。一切都像在对我们说,还不快点修行?无常须臾便到,你的时候不多了。好赶快奋发立志,奔向真理。

  每天晚上,我们诵念普贤菩萨的偈颂:

  ‘是日己过,命亦随减,如少水鱼,斯有何乐?大众!当勤精进,如救头燃,但念无常,慎勿放逸!’

  今天晚上,当我念这首偈颂的时候,我会想起这个老妇人;想起那落在地上的松子,还有路边那枯萎了的黑梅藤蔓;也会想起我如何顾影自怜,端详自我的身形;如何去观察那飞卷的白云及其投影。我还会记得,在吃完饭之后,大家一起顶礼三宝的情景,包括那老妇人在内。虽然她的双脚有点儿弯曲,她仍然屹立不动,神态恭谨诚敬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三日 锚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这对信的题目是‘是臭鼠还是比丘?是厕所还是佛堂?’

  一切唯心造。清理员的报告云:

  ‘或复有畜生,种种丑陋形,由其自恶业,常受诸苦恼。’

  ─华严经华藏世界品第五之三─

  三步一拜常予我们最大的布施,那就是对佛法的深厚信心。在诸佛法中,很难指定那一种是我们信奉最深的。这等于问:海洋里头,那滴水比其他的来得更湿些?或者问:那一线阳光比其他的阳光更为清净明亮?一切佛法都是真实不虚,所谓一真一切真,我们愈修行,信心就愈增长。譬如银行里的存款愈积愈多,同样修道人信心的户头,也会因为他精进不懈而日渐充裕。

  在途中学到最根本的课程,莫过于因果循环的真谛:如是因,如是果。根据大不列颠(英国)的传说,侍从德童子能从巨石中拔出宝剑,这种近乎奇迹的表现,简直不可思议;因为在他四周,环立著无数威风凛凛、骁勇善战的武士──他们不但不能拔出宝剑,就是把它移动一分毫也无能为力。追溯原因是在往昔生中,维德曾种下这种因缘,使他今生成长之后,即能登上国王宝座,成为一国之君。他就是举世闻名、流芳百世的亚瑟王。

  还有,在唐朝时代,有一个贫穷的椎夫。有一天他担柴路过市里,偶而听到旁人诵念金刚经的偈句: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,当下便豁然大悟。这是什么道理呢?乃是因为:‘夙世机缘成熟了,所以他今生注定能作禅宗六祖慧能大师。’

  在锚湾的礁石上,成群结队的海狗聚在一起。它们为何集在一起说海狗的法?因为在过去生中,它们行为不当,造业受报,因而今生转生为海狗。林肯是美国的大总统,但他死于一个陌生人的枪下──为什么?因为他在往昔曾杀过人,所以今生要偿还杀人的孽债,遭受这种果报。

  宇宙间一切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因缘,所以说:‘见事省事出世间,见事迷事堕沉沦。’

  上星期某一个早上,我在路上走,刚转了一个弯,在浓雾中发现一只死了的臭鼠;大概是几分钟之前,被路过的车子辗死了。它的身体尚有暖意,这臭鼠是公的,重约五磅,嘴里露出锐利、微勾的食肉尖牙。我把它的尸体从路面上捡起来,当我提起它那条蓬松的大白尾巴时,心里有一点不寒而栗、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。这条臭鼠正在为我说法,它说:

  ‘往昔的时候,我曾起了贪心,从贪心以起了嗔心及痴心,乃至犯了杀业,所以现在来受果报。我的身体不单臭不可闻,令人望而却步,不敢亲近;今天,连这个臭皮襄也保不住了!这是过去生中,当我做人的时候,没有循规蹈矩,我拚命吸食贪嗔痴三种毒素,结果把自己毒死了。这完全是我的错,不能怪罪别人!’

  我为它念了几遍往生咒,也感谢它为我说法。我心里想:‘今生能修道,我是多么幸运!身为一只臭鼠,是多么痛苦的事──不能结双跏趺而坐,不能拜佛,不能供养三宝,幸亏我有人身。’

  到了吃中饭的时候,我的行为就像一只臭鼠一样!我发觉自己盯著怛朝的钵子,心里不停地批评他的一举一动。我心里充满了刻薄的嗔恚和贪婪,在我脑海中,我默默地和他竞争,这是我一向的毛病。可是,这一次我记起上人的开示:

  ‘要舍妄归真!平常心是道,直心是道场。不要怪任何人,不要批评他人,要做一个好人,不要自私自利。要做一个伟人,是从最微细的事情上开始。真正的佛法,就在你眼前!’

  —一九七八年八月十日上人讲于马来西亚—

  发觉就在此刻,我种下做臭鼠的因缘,还茫然不觉哩!当我警觉过来,这种因果的循环,立刻显得如昼夜般分明。我赶紧把这个境界转过来,有谁愿意吃毒药?出家人应该有清净的思想,才配做出家人。要从最细微的地方做起,将来才会成佛。臭鼠就是在往昔生中打臭的妄想,所以才堕落到臭鼠之身。上星期那只被车辗死的臭鼠,就是说这个法。

  从无始以来,我在法界里迷头认影,东奔西走,到处追寻。这就是迷失本真,心外求法,总想找个毛病来遣责别人,找个批评的物件,来推诿责任。其实,万法无咎,毛病出在自己的身、语、意业,它们是我痛苦的渊薮,也是我快乐的泉源。天下没有他人能为我作主,每一举心动念,皆由我自作抉择。要做出家人?抑或做臭鼠?一切一切,都由我自己决定。

  佛法教我们循规蹈矩,明心见性,念心即业力,一念善即天堂,一念恶即地狱,一念清净即佛国净土。我们究竟要建立佛刹或厕所,完全取决于我们起心动念之间。上星期上人到海洋农场来探望我们,上人对恒朝开示说:

  ‘假设你不要做皇帝,首先要把你的厕所洗干净。厕所洗干净了才能成佛,但先要下一番苦功,把自己的厕所清洁一番。不要贪成佛,不用想它,只要一心修道便是!’

  今天诸佛菩萨与慈运悲,给予我们最大的恩典──那就是给我有机会去尽我所能,做一个能胜任的清理员。每一分每一秒,我要把心里污秽堵塞的厕所,洗擦干净。我可以把这个污秽的厕所,转化为壮严的佛堂。为什么要这样做,因为这是最高无上的法施。每当我拜的时候,我便依仗普贤菩萨十大愿王的神力,作意回向,普盆众生,念兹在兹,毫不松懈。这样一来,希望能把这个宇宙的小角落,彻底地清扫一番。我切实相信,出家人至高无上的使命是勤修此十大愿王,日以继夜,永不间断。

  姑勿论我在往昔生中曾否做过一只恶臭肮脏的臭鼠,如果我能够圆满成就普贤菩萨的愿行,将来必定成佛。这些行愿是法界里最崇高最殊胜的风范。每一跪拜之下,我对这些行愿更加深信不疑。

  还有华严经,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经典!今生能闻华严大法,是如何殊胜的因缘!正如清凉国师在华严序文里说:

  ‘况逢圣主,得在灵山,竭思幽宗,岂无庆跃。’

  我们打锚湾野营公园的门外拜过。公园里万头攒动,热闹非常。人群摩肩接踵,挤得水泄不通,四周的露营卡车堆积如山。车子的名字,倒是起得怪有诗情画意:‘原则’、‘康壮大道’、‘南风’、‘探险家’等等。这时,扎营者炙烤食物的火光跳动,炊烟四起,加上人声噪杂,车声喧嚣,恍如置身于吉隆坡最繁忙的闹市中。

  人为什么要这样做?不惜耗用大量的金钱买下这些名贵的露营卡车,更不惮其烦,长途跋涉,来到这郊外的海岸来野宴。为什么他们要自找麻烦,群集海滩,互相拥挤,即使无处立足容身也毫无所觉呢?这和人烟稠密的大都市有什么两样呢?为什么他们不远千里而来自寻烦恼呢?这是因为众生在往昔生中结下的因缘所感,所以气机相引,物以类聚。

  今天下年,就在公园里边,有人去世了,救护车风驰电掣的来而复往。不知道是谁,不知是什么因缘?可能是一位菩萨现身说法。他在说:

  ‘你们要自强不息,要守规矩,力争上游!还有,不要忘记洗厕所!’

  救护车离开了,我们拜到山上。四周充满了烧烤的烟雾,空气中充斥著烤汉堡的味道。举目四望,聚集在港口礁石上的那群海狗,仍旧究在不停地吠叫。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八月二十四日 阿连那海湾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菩萨愿诸众生能具演说佛菩提道,常乐修行无上法施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在三步一拜途中,恒朝和弟子学会了遵守律仪。能够守规矩,能令我们快乐。每逢我们克己复礼,一切都变得非常顺利。这时候,不用思量,不用费力,冥冥中便有一种感应道交——而且屡试不爽!

 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规矩?不仅古人遵守,今人更要遵守,并且要传之子孙信守不渝。这就是‘佛法’,又名‘中道’。这是种规矩,对万事物都产生一种‘损有除,补不足’的制衡作用。从广义的角度来说:五戒十善、五常、孝悌、普贤十大愿王、息贪嗔痴三毒、六度万行、忏悔、布施、信心等诸法——无一不是真理,无一不是令我们臻‘中庸之道’的津梁。

  如果我们愿意去注意、去接受的话,万事万物都在为我们说法。举一个例子来说:昨晚时间很晚了。而我还未背诵华严经。这是我每天晚上的例行功课。每天背一小段,就有镇定的作用,使我易于守心紧念,不致心猿意马、向外攀缘,而舆律仪脱节。一旦没有做这门功课,便好像没有给脑子吃饭;换言之,我的慧命会感到饥渴。

  昨天晚上,我翻开新到的万佛城月刊。我想:‘让我轻松一下,先读一些有趣的故事,或者阅读万佛城的消息,或者练习练习中文。’我明明知道,今天没有时间同时诵经和读杂志。可是我的妄想,这回战胜了我心里的善知识。平心而论,在汗牛充栋的杂志当中,万佛城月可能是世上最正派、水准极高的刊物。可是弟子已发愿要专心致志地拥护华严经。昨晚的放逸虽然不是一件大事情,但我犯了自己所立的规矩,以致流于懈怠,忘失了初心,偏离中道。

  在我翻开万佛志杂志的同时,有一只小蚂蚁,从书的角落爬行而过。要小心!不然会把它杀害了。于是,便烦劳恒朝,把小蚂蚁送到车外去。然后我又坐下来,正想阅读观音菩萨的故事。蓦地,一只长蜘蛛似乎从空而降,在离我鼻尖三寸的地方出现。恰好落在我正阅读的那一行!我发了怔,跳了一尺高。那蜘蛛随即在车里黑暗的一偶隐没了。我赶紧把杂志收起来,拿出华严经文的笔记本。打开本子,以下的经文,赫然显现目前:

  ‘佛子,何等为菩萨摩诃萨离痴乱行?此菩萨成就正念......’

  —华严经十行品—

  真是一针见血,正中要害!

  身为佛教徒,我们有很多丰厚的礼物,可以布施予西方人士。因为这个原因,每当我们依教奉行,归复中庸之道,我们便感到身心交泰,其乐融融。每逢我们为人说孝道之法,说报父母师长重恩的道理,听法者的脸上自然浮现一种光彩,他们的心立刻柔软下来。每次都有这种感应。我们心里都知道,把老年人送到安老院,把家庭的制度拆散,是违背自然的规律。这种忤逆的行为,能导致社会道德沦亡,乃至全国精神的崩溃。并且浪费一个无价的自然能源——耆年的成熟和智慧。

  每当听法者发现,佛法是以孝道为根本,佛教徒是以报父母恩为己任的时候,他们便立刻愿意听下去。佛法好像清水,用以灌溉干枯的草木,使其欣欣向荣。这些人得到法水的滋润,也会充满了生命的活力。孝道,是天地间最重要的法则。我们应该毫不苟且地遵守。

  在五常(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)之中,仁居首位,仁人君子慈悲为怀,对一切生命都尽心抚育爱护。当我们停止互相倾夺、杀戮的时候,天下自然会回复到中庸之道。在公路上驶过的车辆如过江之鲫,形形色色,不可胜数。其中有一种车辆——即使把我们的眼、耳、鼻都堵塞起来——我们仍可以毫无疑问地认识它,这就是死亡的车辆。这一带是农牧区,有很多载运牛、羊、马、猪的货车路过。这些货车被一股浓郁的黑气所笼罩;加上牲畜疯狂的嘶吼,响彻原野,它们为即将面临屠夫的利刃而心怀恐惧,其无奈与无助,声声凄切,令人不忍卒闻!这一股使人不寒而栗的戾气弥漫在郊外的公路上,历久不散。

  行将死亡的牲畜在恐惧之下,体内会分泌一种毒素。现代的科学家及医学家终于发现,这种含有毒素的肉类,就是培育近年来直线上升的各种不治奇症的温床。如何解决这个问题?最要紧的是不要杀生、害命——来滋养自己的臭皮囊;相反的,要仰体天德,养护一切众生。

  五常之中第二常是‘义’。义者宜也,凡是合乎义的,都是契合自然,与万物无诤的。换句话来说,就是不盗。因为,偷盗就是不自然,就是有诤。偷盗会兴波起浪,惹出很多麻烦。我们的思想,好像无线电波一样。在脑海里产生的电波,会播送到整个世界去,而没有任何隔阂或界限。无论何时我们一打贪欲和攀求的妄想,就已经在法界中犯了偷盗的罪。这个过恶的严重性,和伸出手来,从路上水果摊子偷来一个苹果一般无二。这个教训, 是我们切身深深所体会的。

  有一天,在半月湾的飞机场附近拜,刚巧遇著一个大风暴。风刮得很厉害,使我们心动神摇,无法专一。我的脑海里充满了‘可怜可怜我!’的妄想,吵嚷不停。我又饥又冻,一直打吃东西和赶回车子里休息的妄想。当天拜完,回到车子里,发现车子旁边堆积了十几包食物!这是由我的贪心,播放出去的无线电波,所招引回来的感应,其实这些食物都是‘偷’回来的,偷盗并不是正义!食物把我们的车子塞得满满的,连坐的位置也不够了。数一数,居然有一百多根香蕉——这岂是中道!

  第一个规矩,是不要打妄想。这样才能恒守中庸。这封信也够长了,弟子就在此搁笔。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九月三日 曼第仙奴县山景道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菩萨不以欲因缘故恼一众生。’

  ‘菩萨摩诃萨于无量劫修诸行时,终不恼乱一众生,今失正心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行品—

  吃完午饭后,弟子感到肚子还没有饱。心里便开始忖量,是否应该回到车子里冲一杯热茶喝喝,以免饿得那么难受?在我的妄念中,观想自己在车尾,手里拿著一杯热茶。这时,一辆汽车经过,里面有一位女乘客。她的相貌动人,对我嫣然而笑。我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著,突然间,她把整个假脸皮扯下来,而露出真实的面孔。就像戏剧团里的戏子,除去了假面具——露出充满了痛苦和哀伤,歪曲狰狞的丑陋面孔。

  她是我的善知识,她在为我说法。她说:‘在这个娑婆世界,一切一切都是苦的。一切皆从贪欲而来。你要喝茶,藉以减轻你的痛苦?这时,你的欲念从舌根流出。我的车子打你身边经过,你目不转睛地盯著我,这时,你的色欲便从眼根流出。把你吓了一跳,是吗?你还以为娑婆世界有便宜可占,你还贪图享受,执著色香味吗?你的感情太重了。不管你要求的是什么,只会带来痛苦。你若能默默地忍耐,这就是解脱。’

  当天下午拜的时候,我心里忆念普萨十大愿王中第四大愿:‘恨悔业障’。从前,我曾多次犯了‘绮语’的罪过,伤害及恼害了他人。绮语,就是不著边际、虚浮不实的风凉话。说这种话是情欲作祟。由于我总想做第一,要出名,所以我说了很多不负责任的话。

  贪食美味也是同一个道理。一向,我不喜欢清淡的食物。我最喜欢色香味浓,具有刺激性的、新颖的食品。这个贪欲,一直至今还障碍我的修行。的的确确,我体会到‘一切欲是一欲’的道理。

  弟子贪名、贪味的缘故,也因此挑逗起他人的情欲,结果使他们也失去正念,染污他们的梵行,使他们放浪形骸,寻香逐色自甘堕落。今天,弟子诚心地忏悔以往绮语的罪过。忏悔文中有这样一段:‘污僧伽蓝,破他梵行’——这就是我的过失。弟子忽然明白,我用绮语所恼害的众生,不仅住在我的身外,也住在我的身内。为什么我不能专一,为什么常常失去正念——原因就在此!在我脑海里,无时无刻不在说不正当、不庄重、情感流逸的絮言!我仍然恣情纵欲,在七情六欲的激流里回旋不已,因此那圆明澄澈的自性心湖,也被搅动得混浊不清。

  在我自性里有无量众生,我也去恼害人他们。在三步一拜途中,我满以为自己不开口、不讲话,就能弥补以往因口业所犯的诸过失。然而,我未曾放下心里的情爱,心里的妄语!早在二十六个月之前,上人在洛杉矶便开示弟子:

  ‘你在外面不讲话吗?很好,但里面也不要讲话。单在外面显得静寂,在心里头跟自己吵架,等于跟别人吵架一样。不是吗?’

  时至今日,我对这个教诲毫无反应、不自觉醒。上个月在海洋广场拜的时候,得到一个大好的教训。午饭后我照常拜,照常在心里赞叹供养华严海会菩萨。不久,情绪变得异常激动,欢喜若狂。回首以往的自私无明,使我痛心疾首,百感交集。那一刻的忏悔,非常的戏剧化,好像在电视台上了一课电视的伦理课程,我惭愧感伤泪下如雨。忽然间,从一辆过路的车子里,扔来一个水球,打在我身旁的路上。水球触地爆裂,立时,把我的衣袍都溅湿了。我当时有点愕然:弟子正在这样诚恐地忏悔,为什么送来一个水球呢?

  那时候,假使我能够保持头脑冷静,而详加分析,我便会领悟:这个水球正在为我说法。此刻我正沉溺在感情的波澜中,执著了境界。修行佛法不是这样的。水球是我的善知识。在修道过程中居然会出现这一类意想不到的警惕,是多么玄妙呀!

  清凉国师,曾立十愿,藉以敦品动行。其中有一个愿说:‘性不染情爱之境。’佛陀的十八不共法中,第四是无异想,即是对任何境界不生出分别心。第五是无不定心;所谓在在处处,念兹在兹——这才是正念,这才是正确的境界。

  虽然,那个时候弟子仍在精进,但是因为受了情感的驱策,已经失去主动,在不知不觉中走入歧途而变成了邪精进。心里一旦掺进了情感的因素,便会搅乱清净和平衡,乃至恼害其他众生。我们不能仰赖情感而希望达到‘无上平等处’——这是第二地的菩萨的成就。

  清凉国师又斩钉截铁地说明白:‘情生智隔’。意思就是,一旦生出感情,便与智慧隔离。今天,我未能好好地回光返照。现在,已接近这个长期旅程的终点。迄今,在太平洋海滨已拜了二十七个月。今天,我们转移方向,往东踏上般域品的山景道,朝著万佛城的方向礼拜。

  今天弟子发愿要断除一切情欲心。发愿断除一切求名、求味,以及绮语的过失。弟子愿意回复正定正受,愿意安住于‘无上平等处’,不做分别的妄想。我愿意饶益一切众生。

  (一)弟子发愿从今以后,不用任何的言语、动作、姿态,来表达情爱的因、缘、法及业。

  (二)弟子发愿,只说佛法,只讲真理,以及对三宝有贡献之语言。要依照第二地菩萨的行门来修行。

  (三)弟子发愿从今以后,不求名闻利养,不贪味尘。并发愿以此十种心来净化自性(1) 真实心、(2)正直心、(3)无杂染心、(4)端正心、(5)平等心、(6)清凉心、(7)谦下恭敬心、(8)信乐无上甚深微妙法心、(9)堪忍心、(10)大慈大悲大喜大舍心。

  南无大行普贤王菩萨摩诃萨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九月三日 般域山景道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今天傍晚拜完了之后,我们念回向偈,然后把车子驶到阿连那海湾去倒垃圾。车子驶到一所关了的门的汽油站的前面,忽然,有十个男人从四周左右把我们包围起来。都是魁梧的彪形大汉,很多还喝了威士卡。他们开始敲打车子的窗户。

  ‘嗨!你们干什么?大概就是在公路上拜的两个傻子,对吗?’其中一个嘲弄地问。

  ‘对了,就是他们,大家来看看!’于是,从对面街的一所客栈,有更多的男子跑出来凑热闹。

  ‘啊!你不讲话吗?他呢?’这个人用手指著恒实。恒实正在车后面打坐。 ‘他也不说话?那么,我们怎跟你说话?是否要用油漆涂你的车子上?’

  ‘哈哈!’大家哗然大笑起来。

  另外一个男子上前一步。他的脖子有一道很深的疤痕,在手里摇晃著一瓶威士忌。从其他人的手里,他抢来三步一拜的新闻告示,开始阅读。

  ‘究竟在耍什么把戏?’他粗鲁地质问著。我不讲话。

  ‘你的嗓子坏了,是吗?’

  ‘这是他们赎罪的苦行!’

  ‘哈哈!’大家又轰然大笑。

  ‘不要麻烦他们。人各有志!’这个汉子读了告示,然后伸出手来,把威士卡瓶子在我的眼前一晃,

  ‘老兄,喝一口酒好吗?难道你的宗教又不允许?’我点点头。

  ‘他呢?’有人用手指著恒实。‘他能喝吗?’

  ‘看,他在念经!’大家看见恒实在打坐,不约而同地讪笑。

  一个高大、胡子散乱的男人接腔说:‘你要知道,他的妻子刚产下小孩,所以他这么兴奋,这么粗鲁!’

  ‘是的,通常我只懂得到处揍人一顿。碰巧我今天在庆祝,所以你们算幸运了!’这时站在车门外的男人接腔说。

  ‘噢,他们从洛杉矶就开始这样拜!’阅告示的男人说。

  ‘这是很长的旅程,有很多人找你们麻烦吗?’我摇摇头,表示没有。

  ‘真的吗?你们的车子,维持得住吗?我知道一个地方是专门粉碎老爷车的,哈哈!’

  另一个卡车又开驶到现场,有更多的汉子出现。这是一个危险的开头——在分秒之间,这个集合可能化为平安无事;也可能一触即发。恒实和我都知道,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,一举一动,稍有差错,便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。我们不敢把窗户关起来,又不敢即时开车离去。这群大汉把我们紧紧地包围住了。并且,就算暂时能脱离他们的‘罗网’,再过一两天还是要拜过他们的市镇,还是要摊牌。据他们说,大家已等待我们好几个星期了!我们每天只拜一哩路,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。我们必须学会与种种人和谐相处。朝山者要自立,慈悲喜舍——是我们唯一的依怙。弟子发觉在任何场所里,只要真正能运用四无量心,自能逢凶化吉皆大欢喜。

  我们尽量将众生一视同仁。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下,我们发愿不要表现嗔意,不要发脾气。

  ‘菩萨摩诃萨入一切法平等性故,不于众生而起一念非亲友想。设有众生于菩萨所起怨害心,菩萨亦以慈眼视之,终无恚怒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在户外缓缓地拜,从一个村落拜到另一个村落,是个独特的法门。很难言说,但时间久了,一切都变为一体;所有众生皆变成‘家眷亲友’——一切平等无分轩轾。所有男人变得像父亲、像兄弟,所有女人变得像母亲、像姐妹。一九七七年起我们从洛杉矶开始拜;于一九七八年随访问团到亚洲,在亚洲拜了两个月;然后又回到加州海滨的公路上跪拜;一直拜到今天到达阿连那湾——途中所经过的无数村庄聚落、房廊屋舍,都逐渐变成一个大规模的城邦。从一个市镇迁移到另一个市镇的差别,并不明显;一切的轮廓都模糊了。拜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,所有外层的分别变得不重要。唯一重要的,是‘同体大悲’的精神。

  虽然恒实和弟子面对著这些醉汉,但是我们心里不生惊惧或忿怒。在虚空中没有仇视或敌对的气氛。大家都以直觉感染到这种气氛。因之,情形不久便自然而然地缓和下来。这些男子的情绪也缓和下来了。

  ‘你们应该剪剪头发。抑或你们自己剃头?’其中一个说笑道。

  还有几个人拥在一团,阅读那份新闻告示。有些人把头钻进车里来,东张西望地打量车里的佛龛,以及观音圣像和上人的法相。他们一边看一边喝酒。

  此时,我们慢慢发动马达,把车子驶出加油站。我的嘴角挂著微笑,一边跟他们挥手道别。

  ‘喂!’一个蓄八字胡须的矮子发问:‘你懂得空手道吗?’

  ‘对啦,懂不懂功夫?’他们开始模仿电视剧里武打小生的造形,手里摇晃著那些啤酒樽,身上穿著粗糙的工装裤、头上戴著建筑工人的铁盔——样子倒有点滑稽。

  我摇摇头,然后合起双掌,躬身问讯,以表示这才是真正的功夫。他们都心领神会,气氛顿时变得温和了。在他们粗犷的面上,现出一丝笑容,好像默默地附和著说:‘对了!世间上的确需要“真”的功夫。有谁喜欢一天到晚不停地斗争?’

  我们的车子刚要离去,那个妻子刚刚分娩的男入嚷著说:‘你们两个太空人,不要走过了头,陷身在虚玄的迷宫里,不能自拔,否则会被摄受到无穷尽的宇宙里去!不要被太虚吞掉!’

  他们全体都笑起来,然后挥手道别。

  今天的课程,教我们如何用慈悲来随顺众生。

  ‘以于众生心平等故,则能成就圆满大悲。以大悲心随众生故,则能成就供养如来。菩萨如是随顺众生。’

  —华严经普贤行愿品第九愿—

  次日,我们打市镇边缘的木场拜过。一群小孩子正在玩耍‘枪战’游戏。

  ‘碰……碰……打中你!’

  小孩子看到我们拜,大家静止下来。蓦地,从后边的树叶中,一块石头飞掷过来,击中我们身边人行道上。我们只管继续拜……小孩子继续观看。

  过了几分钟,其中胆子较大的小孩子跑上来问:‘你们在干什么?’

  我随手写了一张便条:

  ‘我们为世界和平祈祷。还要报父母恩。我们不讲话。’一个小孩说:‘让我给我的哥哥约翰看,他认得字!’

  约翰接了字条,读给大家听,大家都微笑了。

  我们继续拜进镇里头。小孩子不再玩枪战游戏,只在树荫下静静地看著我们拜。一辆车子风驰电掣般地驶过。车里的人向我们叫骂。小孩子立刻站起来做护卫:

  ‘不要打扰这两个人,他们是好人!’

  两个孩子,送来鲜花。比较年长的孩子,骑著脚踏车,到前面的路上巡逻。

  汤尼还说:‘小心前面有恶犬,它会咬人。’

  整个世界都在蜕变——醉酒汉、出家人、小孩子;由枪手变成鲜花,嗔怒化作慈悲,从迷妄回复到觉醒。一切众生,皆是一心。以此一心,共同顶礼万佛城。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日 般域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所谓愿一切众生皆得安住清净佛刹……住究意道安乐住处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第六随顺坚固一切善根回向—

  ‘我的母亲,从战乱中的祖国逃出来,我们迄今尚未得到她的音讯。或许她尚在海上飘流。希望你们祈祷时不要忘了她。’

  一个女孩子悲切的恳求,深深使我感动。我们为什么要学佛?因为佛法,是世上最有效的良药,能治一切烦恼病。假设人人能遵守这些互古不易的规律,世上一切战争及痛苦便会消灭,而臻真、善、美的境界。

  在初地的菩萨,立下大愿。立即获得十种深心:

  (一)利益心:菩萨以众生的利益为念,从不追寻私利。什么人从战争得益呢?只有魔鬼、殡仪业者、啖死虫,以及军火专家等——这些都不是菩萨所希求的。

  (二)柔软心:就是不去勉强、不逼迫他人。菩萨连逼迫他人的心念都没有了,何况要去作战?

  (三)随顺心:以下是随顺心的一个简单的例子——

  公路修理人员:‘你们到前面要小心一点,经过我们的建筑卡车,最好在对面路上拜。这样比较安全,好不好?’

  ‘当然啦!’

  双方都微笑了。一片融洽的气氛。这就是随顺心的一部分。

  (四)寂静心:‘你们这些同XING恋的怪物,赶快说清楚你们到底在干什么?否则我要把你们的头颅打碎!’一个路人气冲冲地咆哮著。

  恒朝处之泰然报以微笑:‘我们是佛教徒,我们是一边拜一边祈祷。’

  ‘啊,佛教徒?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样的怪物。好吧,祝你们好运!’

  (五)调伏心:今天吃午饭的时候,差不多吃饱了。在我面前有一碟豆腐。本想把它吃了。但是,心里想:要持中道,要合乎真理。真理是确实的,我的思想是虚妄的。还是忍耐一点,好好地调伏自心吧!不多久,看见供斋的居士,原来他也很饿。假设我刚才把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,他便会空著肚子回去,那不是怪难受的吗?

  每一次,都是真理最灵、最有效!

  (六)寂灭心:外面很热,不如把围巾脱下来……且等一等,还是专一其心,不要总是想著自己。

  风刮起来了,还是快点把帽子戴上。且慢,不要动弹,好好地专心跪拜……应该打坐了。

  (七)谦下心:今生能获得一个健全的身体,是万幸中的万幸!假设我犯了规矩,在转眼之间,说不定会报得牛身,甚至变成污泥里的一群蚱蜢。这绝非空泛之谈,因果报应,如响斯应,屡试不爽。我一向承蒙诸佛菩萨垂慈运悲,加以庇佑,及历劫父母师长的百般爱护,才把我从地狱饿鬼的险道救出来,免得我长期在三恶道里颠沛流离。

  弟子的贪心和嗔心,像洛基山脉般庞大。我的罪愆,比大漠的沙粒还要多;我的邪知邪见——如果有形相的话——必定会堵塞整个虚空法界。

  我怎可以懒惰,而不去勤求忏悔?弟子焉敢向任何众生发脾气?

  (八)润泽心:一九七六到七七年的旱灾,使南加州呈现出一片焦黄及枯干的景象。每一根草木,在热浪中挣扎。动物也变得憔悴赢弱。大地失却丰润与荫被。每当我生起贪心和自私自利的心,或发脾气,变得刻薄暴躁的时候——这一片枯槁萎顿的景象,就成为我心境的写照。这时候,我要用慈悲法水来润泽自心。那么,自心的影像,又似乎变为一九七九年五月在马边县郊外:百花齐放、芳草遍地、欣欣向荣、绿野平铺、莺声燕语的境界。肥硕的牛群、活泼的马儿,在凝烟滴翠的原野里徜徉驰骋,意态悠闲,任运自在。一片万象更新、朝气蓬勃的气息。

  润泽心,就是一个快乐、富庶的处所。人为什么要战争——简直是丧心病狂!

  (九)不动心:

  有人辱骂:‘你这个贱种,滚开!’

  我心里想:‘你是我的善知识。你提醒我曾犯过的恶口的罪过,以及我对人类大家庭那种歧见,欺淩及侵夺。

  惟有平等慈悲,才能总摄一切。现在我以谦下心向你顶礼。终有一天,我们会同成佛道。’

  有人赞颂:‘这真是大菩萨行!’

  我心里想:‘你是我的善知识。你是我以往谄媚、攀缘的写照。我发愿对所有众生,一律平等看待。我今以感激心向你顶礼,终有一天,我们会同成佛道。’

  (十)不浊心:我们阅读的是佛经,不看电视报纸,不听收音机、广告及流行歌曲。

  我们吃的是清淡的素菜。因少欲而知足。我们的思想,不是热恼、焦急、战斗的种子。心无旁骛,更不想过去未来。只知道一心忏悔罪愆,不论人非、洗涤身心、防心离过,为一切众生的福利祈祷。能够‘克己复礼’尊法重戒——这样我们才会快乐。

  借助于永恒不变的导引,我们可以恢复自性清净、返本还原。好像一艘船在茫茫大海上飘泊,最后看到海峡的浮标,迷途知返回航登岸。这些戒法,超越一切言语思想的范畴,揭示宇宙的奥秘。譬如一个人在漫天风雨中飞行,经过坎坷艰难的旅程之后,终于看见前面飞机场跑道的指挥灯。

  美国人一向爱好自由,无拘无束,所以不重视‘规矩’。一旦听到‘规矩’这两个字,便产生一种错觉,脑海里不期而然浮现出警察、律师、牢狱的景象。但是真正的规矩,并非生命的枷锁。我们如果以万分的诚敬、身体力行,顶戴受持这些永恒的规矩,我们就会得到真正的解脱的钥匙。这是佛法予我们至高无上的布施。

  恒朝和弟子相信,佛法的真理,是众生自性里‘最深刻的轮廓’。一切众生,皆具足这个妙真如性,性净明体。所以佛法在众生心里,融通交澈,相即无碍。在史丁辰海滩,我们遇著一位苏族Sioux印第安人。他说:‘你们两人很有正气!我的师父是玫瑰蕊苏族的医生。他说人有正气的时候,什么麻烦都会迎刃而解。’

  佛陀究竟是谁?就是一个‘浩然正气充塞天地的觉者’。他持守的规矩圆满无缺,如无缝天衣,不容增减,与虚空同体,与法界相融无碍。

  那么,‘法’又是什么?法就是法则、法律、仪规。也就是教我们:如何行、住、坐、卧、思惟等一切的一切——指引我们回归本来家乡的明灯。

  ‘僧’,又是什么?他们是拾妄归真,弃暗投明,改邪归正的一群。他们很幸运,仰赖善知识的导引,而能从知见的稠林中找到一条出路,昼夜精进劝修净业。

  我们为什么要拜?为了礼敬诸佛而拜,为称赞如来而拜,为供养三宝及一切众一而拜,为忏悔业障而拜,更为了效法普贤菩萨十大愿王,希望上求佛道下化有情而拜。

  我们顶礼经典之王——华严经。这部经是宇宙的蓝图,造化之张本。

  住在加州摩洛湾的维真妮亚,麦更西曾对我们说:‘当你们真守规矩的时候,可减轻很多的负担,对不对?’

  她完全说对了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日 山景道

  师父上人慈鉴:以下节自本年六月二十三日之日记

  在一天里面,有多少众生见到我?我又见到多少众生?一个月内,我曾与多少众生碰头,多少众生曾经受到我的影响?又有多少众生影响到我?不单指人类,还有两足、四足、多足,以及无足——千差万别的众生。约略而说,众生有十二类:胎、卵、湿、化、有色、无色、有想、无想、非有色、非无色、非有想、非无想。尽虚宛若遍法界,都是无量无边众生藏身立命之所。

  天地间一切物体,都有它的‘生命’。就算一块石头,也有它的寿命。只是我们走马看花,未能细心观察体会而已。就在一生中,我们所遇到的众生,可以说无法计数,无穷无尽。

  普贤菩萨第九大愿王这样说:

  ‘如是等类,我皆于彼随顺而转。种种承事,种种供养,如敬父母。如奉师长,及阿罗汉。乃至如来,等无有异。于诸病苦,为作良医。于失道者,示其正路。于暗夜中,为作光明。于贫穷者,令得伏藏。菩萨如是平等铙益一切众生。’

  —华严经普贤行愿品—

  我对众生好,这些众生便会转而对其他众生好。我对众生不好,这些众生也会转而对其他众生不好。所以,世界一天不好,就是因为我自己不好。但是,这个看法还脱不掉自他之分、人我之别。假使我把心量扩大来包容整个世界,那么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。六道众生,皆是我的父母;一切的地和水,曾是我的身体;一切的火与风,曾经滋养我的生命。所谓大悲,就是情感生活的无限扩大,与一切众生溶这一体,也就是与诸佛认得同一法身。所以又说:

  ‘诸佛如来,以大悲心而为体。’

  因此,待一切众生好,就是待我自己好。承事敬重供养一切众生,就是承事敬重供养诸佛。因为,‘一切佛身,一一毛孔中,皆有一切众生。’所谓小不碍大,大不碍小,大小无碍。

  ‘十方三世一切刹土,所有极微尘中,皆有一切世界极微尘数佛。’

  —华严经普贤行愿品—

  大悲心,就是与慈运悲爱护怜愍一切众生的思想。然而,这个单纯的思想,能包容甚至超出其他一切思虑。佛法就是这么玄妙!最先进的物理科学家,百般思惟,绞尽脑汁去研究新理论,才刚刚跨入古住今来圣贤哲士皆知的真谛的门槛。

  节自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四日

  我们坐在柏树的浓荫之下打坐,空气清新。佛龛前只有一炷檀香,香气缭绕氤氲。夕阳西下,凉风徐来。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生活,在崇山旷野中行道——时刻与生死问题搏斗。

  ‘一切刹种中,世界不思议,或成或有坏,或有已坏灭。譬如林中叶,有生亦有落,如是刹种中,世界有成坏。’

  —华严经华藏世界品第五之三—

  我们打蓬蒿杂草叶中拜过,便涉入重重无尽的小世界:植物、昆虫,不可胜数。死亡、成长、茁壮、枯萎凋零这种种景象,不外成、住、坏、空的嬗递演变。所有飞禽、走兽、水族、人类;我们所经过的村庄聚落、农圃田坊,乃至无量的汽车——它们都分享一个共同的现实:万事万物,皆在变易迁流、死此生彼、周而复始、如环无端。看到草叶里螳螂的躯壳、看那天边殒落的流星,看看:我的蛀牙——就会懂得诸行无常的生灭法了。

  在车尾泡茶。茶刚滚沸,烟雾上升,与暮霭炊烟,打成一片。在斜阳夕照中,现出百千万亿那样多的微尘粒,在水蒸气中盘旋飞舞。这些微尘,宛若游龙腾翔到虚空中,转眼消逝了!

  我从未曾看见这样多的微尘!再转过头来看那檀香的烟缕袅袅四散,也是同一个现象,那微尘粒更加微细了!正是‘杳杳冥冥,恍恍忽忽。’不可捉摸。

  依据物理科学的分析:一切物体皆由原子微粒构成。而万物的能质原本不生不灭,只会变化成为无量无边的形形色色而已。这岂不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所讲的:‘色即是空、空即是色’吗?

  一对夫妇路过。他们问:‘什么是佛?你们信不信天主,抑或信抑某一个神?’

  本来,我何尝不愿意对他们详细说明,可是,弟子自己一无所知,任说什么都是以管窥天、以蠡测海。一年前,我还是满腹经论;今日,只知一心跪拜,而且低首下心以万事万物为师,来开掘我们智慧的宝藏。

  我们那种局限于一度空间的思想,已经开始崩溃。当然,我要急需抓住任何一样东西,以为扶持。我们习惯于用意识心,来辨别组织所有事理;我们善于用美丽言词来掩饰巧辩,其实早已堕入文字语言的窠臼。然而,时至今日,一切的一切,变得像那热茶的水蒸气,又像那缥缈的香烟——一切皆无所得,一切皆如实无异。为什么?

  ‘诸法无二,无不二故。譬如虚空,于十方中,若去来今,求不可得,然非无虚空。菩萨如是观一切法皆不可得,然非无一切法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行品第八难得行—

  那么,神呢?神也不可得。就算隶属于同一个宗教的教徒,也不能完全同意神是什么?每个人有他自己心目中的神。一切唯心造。所以在佛教里,以一切无著为最高境界。

  有人问:‘佛陀不是你们的神吗?’

  不是的。一般宗教都相信,‘唯有我神,才是真神。’深深信这个理论之后,便一心恭敬承事这位神,而视此为最殊胜的境界。可是,依照佛教的看法,一切众生,皆有佛性,皆可做佛。所以,佛教以‘一切无著’为真正解脱,即是华严经里所谓‘无著、无缚、解脱智’。

  记得在吉隆坡,上人与一位弟子在车中的一段对话,说的意蕴无穷,发人深省:

  弟子:‘上人,有些人说只有一个佛,有些人说有很多佛。究竟是一佛还是多佛呢?’

  上人:‘从根本上来讲,连一佛也无。只有大智慧。’

  有时候,经过整天真实的叩拜见,我们的四肢柔软,心意调伏,这时我会灵光一闪,了悟经典里,深不可测的义理。虽然,只是以一毛之智来契合法界,但弟子深深相信,这道理是真实不虚的!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七日 般域山上九哩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‘此菩萨为大施主……不望果报,不贪名称,不求利养,但为摄受一切众生。’

  —华严经—

  弟子为什么样会有信心?因为我们被毫无条件的布施精神所感化。

  诸佛菩萨为何恒常欢喜?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:他们恒常布施。可是,反过来说

  贪心导致杀生

  攀求只能障碍

  欲念引至死亡

  自私自利会毁了全世界

  这是我们在三步一拜见旅程中亲身体会的道理。在路上我们对人生世相,形形色色,耳濡目染,得到不少实地的经验。无论是好的、坏的境界,在我们心里都留下最深刻的印象,但是以慈悲喜拾四无量心付诸实施最为殊胜。

  (一)慈:海洋农场的星期天清早,一辆警察巡逻车从公路上,转向二百吗以外的弯路,缓缓行驶到我们停车的地方。

  突然,一辆白色的卡车猛力加油,飞冲疾驰,警车在后面穷追不舍。原来,警方及时阴止了窃贼的潜入。我们俩人异常感激像这样的恩惠,应该报答!

  (二)悲:曼第仙奴城中,有一群工人正在铺路,使得四周尘土飞扬空气污浊。每当扫地机器经过,空气变得更为污染,使我们几乎不能呼吸。后来,一辆‘毛虫形’的巨大堆土机停下来,驾驶员对恒朝说:

  ‘我们很对不起,把四周弄得这么嘈吵和污浊,兄弟们都过意不去。大家都不愿意打扰你们的祈祷。你们预备在这儿拜见很久吗?’

  恒朝发了一张新闻告示,他阅读之后,不禁惊异地赞叹:‘你们是从瑜伽谷(即是万佛城)那地方来的吗?我倒希望终有一天能亲见世界和平的实现!愿主祝福你!’

  从此之后,每一辆从我们身旁路过的堆土机,都自动地高举车上的大毛刷,以免把尘土落在我们的周围。

  (三)喜:在瓜达罗镇,一个浓雾弥漫的早上。一辆巨大的白色货车在路旁停下来。一位身材高大、蓄了胡子的男人,脚上穿著粗重结实的皮靴,走到恒实的身边。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奇特的光彩,情绪显得激动,无法确定他是在哭?还是在笑?但此刻他极恭敬地向恒实顶礼,两手捧著一只苹果,高举到头上,作为供养——好一片欣喜祥和的气氛。供养罢,他合起双掌,笃诚恳切地说:‘谢谢你,兄弟!’然后转身消失在浓雾之中。

  (四)舍:一九七七年的劳工节。金山寺的四众缁素,清晨三点起来,连续开了七个小时车,携带食物,来到圣德巴巴拉,与我们俩聚首。在这个聚会里我们大家都有喜情洋溢,充满阳和之气,无异为我们打了一剂强心针。他们没有得到一点儿报酬,还要在闷热的公路上,突破劳工节日拥挤的交通,才能驶回三藩市。然而,这班师兄弟毫无吝惜地布施一切,包括法施、财施,及无畏施。所谓施恩不望报,这就是不为自己著想的大菩萨行,不但给予我们无量的信心,也教我们如何布施。

  布施果实。不求酬报的丰收

  ‘信令诸根净明利……信能生长菩提树。’

  —华严经贤首品十二之一—

  在车子里的佛盒前,供著殷红色的番茄,深红色的苹果,以及朱红色的水蜜桃。这都是阿连那湾的居民所供养的。他们不但奉献自己园里所长的果实,并且流露出一种喜悦和感激的情怀。供养者常常说:‘这是我们耕垦的果实,很想与你们分享。因为我深信你们的作为是最完美无缺的布施。

  修行,就会使人充满这种即欢喜又感激的心情。菩萨因为回向一切善根功德,所以能作种种异于常人的布施。这种布施,充满善良、阳气、福德。经典把它称为‘善根’。自无始劫以来,诸佛都是布施其善根,以为修行的基础。

  我们所布施的,所舍去的,就是自我。弟子的我见如须弥山那么高大,所以要找很多布施的方法去除不定灭自我。例如,供养诸佛、承事一切众生、舍弃个人利益、远离诸恶——这一切一切,都包括在喜舍的修行法门内。

  但是,菩萨施舍布施,不求任何报酬,所谓‘施恩不求报,予人不追悔。’菩萨只懂得业进匪懈,他不会去渡假。菩萨唯一的快慰,就是看见自己修行的功德,日渐增长。当菩萨作法布施时,他的技巧愈加纯熟,布施的机会也愈多。

  观世音菩萨以千手千眼布施予一切众生。观音的布施,跟阿连那湾的农夫没有两样,但是两者相差、悬殊何止千万亿倍。弥勒菩萨又叫欢喜佛,因为在他的大布袋里,装满了一切资生之具,来满足众生之所求,孩童最喜欢的就是弥勒菩萨,他圆头大腹,笑口常开——他的欢喜心,有如虚空一般广博豁达,无所不包。

  弟子学佛虽然只有几年的光景,但我在路上每次迈进一步,便发觉到布施愈多,修行之路愈为坚实。现在也明白,弟子虽然发愿要成佛,对于这个愿力的果实,也不能执著分毫。成佛的果实并非私人所能独享,而是要完完全全的布施!

  有时候我们要克己复礼,尽量抑制自己的老习气,摒除一切妄想,这是很难突破、很难忍受的阶段。然而,只要一念回向,便能把痛苦转为光明。现在唯有在诸佛心田上栽下清净的种子,并以勤恳刻意浇灌、耕耘,将来得到丰硕的果实,才能兴与人分享。

  在我们的车子旁边发现有一篮蔬菜。一张便条上写著:‘兹奉上舍下园圃里采来的新鲜菜蔬,至祈,哂纳是荷。我们也为你祈求。祝福!’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瑜伽谷以西十五哩

  师父上人慈鉴:以下是摘自这几天的记录

  九月二十日:弟子离开僻静的山麓,转向西方拜入般域镇。今天,剃头之后,在小公园里苍郁的红木树下进午餐。前几天从山顶上沿著斜坡拜下来,身穿著长袍,搭上袈裟,, 拜的时候需要较多一点的练习,身体才不会向前。

  也不知道为什么?弟子心里感到很欢喜,心里无所求,只希望一切众生皆得安乐。日落时分,四周一片宁静,路上的交通也变得疏落了。我们拜地一棵梧桐树,只听到那‘沙沙’的树叶声。所谓‘落叶归根’,每一片叶子的形体都不同,然而每一片叶子都乐意归回到根本上,人也一样,超出一切差别之外,人总归是一体的。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成正觉时曾说:

  ‘奇哉!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,皆堪作佛。但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。’

  细心思维这名话,意味无穷。经过两年多的膜拜,我深切休认出一个事实:所有众生皆具同一自性,所有众生心里都愿意修行。在途中弟子遇到各色各类的人物,从他们的表情,他们的瓜,都清楚地体会到他们内心的渴仰。有些人用言语来表达,有些人用别的方式来表达。譬如,附近农的一个家庭,在炎热的夏日,一家大小在屋檐下供养新鲜的蔬果和清水,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:‘谢谢’或者,有人在路边放鲜花并焚香,而便条上写著,‘我们与你们是一致的。’还有人在车旁放了一幅地图和一篮水果;一个小孩子供养他的零用钱;路过的伐木工人,从他的卡车上向我们挥手微笑——这一切,都是众生真情流露的表现。以下是弟子和一位新闻记者的对话。这次谈话的中心思想,也脱不出这个范围:

  新闻记者:‘……我真不明白。也许,假设我把房子、汽车、妻子儿女都放下了,又放下我职业及财产,我就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……可是……’

  恒朝:‘做一个佛教徒,不是说必定要这样的放下一切。只要随时随地做好事便是了。假使你是一个父亲、一个丈夫,那么,就尽你的力量去做一个最好的父亲、最好的丈夫,不是人人都要出家。任何地方和场合,都可以修行。’

  新闻记者:‘啊,那很好!你的意思是说,就我目前的处境,也可以开始修行吗?’

  恒朝:‘当然啦!遵守五戒就是修行的根本,但要你心甘情愿,而不是勉强或逼迫的。’

  新闻记者:‘可是,照我的看法,假使人不能守五戒就不能算真正的佛教徒。说得天花乱坠,若不能身体力行,那就像其他的宗教,说得冠冕堂皇,却没有一样做得到,这样怎么行呢?就拿杀生来讲,佛教的表现,的确与别的宗教不同。我的感觉,就是你们说得出,也做得到——这就是最难能可贵的一面!’

 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,他又说:‘你知道吗,我越去研究,越觉得你们佛教真是蛮有道理的。可是,修行不是很辛苦吗?’

  恒朝:‘如果你有诚心,能专一,一切都变得很容易。其实,最辛苦的,莫过于做你心里所不愿意做的事情。’

  新闻记者:‘有道理!有时候,当我全神贯注地写文章,去摄影,或者去研究一项新闻特辑——我可以连续工作很多个小时,不休息,而不感到疲倦。这时,工作的本身就是一种娱乐和消遣,乐而忘忧,无所为而为,这是何等到高妙的境界呀!’

  ‘并且我喜欢跑步,在户外运动,锻炼身心。现在也差不多完全不吃肉类。不吃荤,身体也感到自在安乐得多。五年前,曾在你们金山寺吃过一次斋菜——很好吃呢!’

  ‘现代的科学家研究出来的结果,发现野鹿的肉里面也含有引发癌的毒素……’

  新闻记者默默地看著我们拜,临别时不胜依依。在他内心深处,也想修行。他毕恭毕敬地问:‘我可以看看这部华严经吗?我想知道这部经典上说些什么——可以吗?’或许,将来在他所撰写的新闻特辑里面,他能够把华严妙义融会贯通,真俗无不,凡圣一体,任连自在,藉此开扬华严圣教,普益群伦。

  在路上,我们遇到很多其他的路人,他们和这个新闻记者一样,在内心深处都有‘放下一切,躬行实践’的思想和意念。这些人都是我们法界大家庭中的一份子。弟子唯愿他们都能称号心如愿,无往不利!

  ‘菩萨等观一切世间众生犹如一子,欲令皆得身净庄严,成就世间最上安乐,佛智慧乐,安住佛法,利益众生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—

  临别时,新闻记者脱下太阳眼镜,与我们恳切地握手:‘今天,我获得一种很深的信仰,无法用言语来形容。你们是最实际,最平等的兄弟。请珍重——祝你们旅途愉快!’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九月二十八日 般域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现在弟子们离开家门只有十三里。过去两年半的经历,一幕接一幕地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回旋。我们有没有改变?我们学到了些什么?是的,我们有所改变。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我们并没有改变,只是身口意比从前更愿得协调一致。怎样说呢?

  在心里最大的转变,是学会了循规蹈矩,谨守戒律。一言以蔽之,就是‘依教奉行’。每当我们一心一意地去随顺真理,履行上人的教诲,我们就在道的通路上迈进一步。每当我们听从妄想的驱使,忘记克己复礼,那么我们就像脱轨的汽车,倾覆陷落到泥坑里去,结果一败涂地不可收拾。在我们心里,犹有残存的污垢恶习和妄想的瓦砾。可是佛法的妙理超凡脱俗,利如宝剑,固如金刚,无坚不摧。真理,好似公路上的警告牌子一样‘前有险路’、‘泥水倾泻’、‘下雨下雪时路面湿滑——小心!’等等。这些贵州路牌,警告我们路途险恶,要步步为营,谨防失足。

  ‘此菩萨若见业是如来所诃,烦恼所染,皆悉舍离。若见业是顺菩萨道,如来所赞,皆悉修行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地品第四焰慧地—

  (一)真理:

  ‘不要执著任何境界。在这个娑婆世界里,没有便宜好占,也无有苦乐。’

  (二)境界:

  黄昏。在空旷的山谷、红木树阴下,我在车里打坐。离开作晚课的时间还有五分钟。打坐时,起初感到昏沉,后来睡著了。因为这个缘故,没有把身体内的精气神‘化炼’得彻底。身内还有很多未曾销融的火气及津液。若能多坐几分钟,便可以把它‘炼化’。但是恒朝已敲了磬,预示做晚课的时候到了!

  倒楣!现在要等到念完经文以后才能再‘练’。以下两个小时,要结双跏趺坐,腰腿痛,是无法避免的。身内的热气也可能沸腾......真不舒服。都是恒朝的错——他使我苦恼!

  (三)嗔恨、犯规、造业:

  弟子执著一个身体上的境界,因为求之不得而生出一念嗔心。诵华严经的时候,我没有理会到就在我们的周围,有无数无形的众生,都来聆听,及拥护经;我也没有顾及到我所发过的誓愿(只说有利于三宝的话并且跟随第二地菩萨的戒律修行),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,当面批评恒朝,对他说了些刻薄的话。

  (四)受报:

  那些话不假思索,冲口而出。我随即感到在我四周的法善神迅速隐退。恒朝说:我的光明就好像一枝蜡烛突然灭了一样。顿时,弟子觉得很冷、很麻木。当晚,我梦见一个魔鬼,夺取我的精气,醒来时感到疲乏而不安。

  为什么有这样迅速的惩罚?因为‘恶口’是十恶之一;贪心、嗔心、痴心(邪知邪见)也包括在十恶里头。

  打坐时只要起一念邪见,执著一个自在的境界,结果引发一串连锁作用,如起惑、造业、受报。假设我当时不去执著这个境界,反而恪守规矩,刻意忍耐,那么,一切就没有问题。我应该回光返照,认识这是我自己的错误。谁叫我在打坐时睡著了?我不应该忽略自己的过错而去责怪时间表。我的反应,就像一个凡夫,情不自禁地生出忿怒。菩萨是慈悲仁恕的。他们不会去谴责旁人。

  颜渊问仁,子曰:‘克己复礼为仁’

  —论语—

  三步一拜,有时候真像马戏团里专演闹剧的小丑们,常摔交。修道的宗旨,就是要守规矩。我们俩都是性情刚强的典型美国人,一向仰仗虚假的独立脾气以自恃。最难放下的就是我们繁琐纷杂的意识心、一切知见及自我。

  话又说回来,弟子为什么又说:我们没有改变,反而比从前更加一致呢?身为美国的青年人,我们珍惜自由及独立的精神。因此我们深深信仰佛法,因为佛法教我们真正的自由、真起正的解脱。

  星期三,在车子的玻璃窗户上看见一张名片。乍然看去还以为是一般在市面通用的信用卡。但是细心研究之后,才发现它是某一个耶稣教宗派的广告。名片上印有这样的字句:‘让基督管理你的账目。’假如耶稣真能代表普遍的真理——慈、悲、喜、舍——的话,我觉得这个标语有它的号召力。但是,修道不能自主,要依靠任何人或主宰,还是一种执著。佛陀教导他的弟子,要完全地自立起来,才能全然解脱。佛入灭前阿难尊者曾请问佛:‘佛在世时,我们依佛为师。佛灭度之后,我们以谁为师呢?’

  佛说:‘当以戒为师。’

  换言之,我们修道只要遵守规矩,精严戒律,便能走向真正解脱的路径。简言之所谓规矩,就是法。佛以信为入道的根本;其次是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进、禅定、般若......这些都不是仰赖他人可以得到的。

  两星期前,我们朝东拜向万佛城,途中要越过一座山岭。长夏的骄阳,炙热如火。附近的森林刚遭大火之厄,四周的空气层里弥漫著烟雾。路上的石头已被烧焦,叩拜时我们的双手、膝盖及额头,都觉得炽热难当。我们用大手帕裹著额头,一面拜,一面作清凉的观想,以图勉励自己的信心和舍心。

  为救拔受苦的众生——地藏菩萨恒久处身地狱。我们暂时所受的少许痛苦,算得了什么呢?他发愿说:‘地狱未空,誓不成佛’——这才是真正的布施!每当我念及地藏菩萨伟大无私的苦行,我的毅力和信心更加增强,因而奋勇直前,契而不舍。此时此际,‘沙漠比德’的故事突然涌现。在我的记忆之海里,这是多年前Kingston Trio三人合唱团的一首歌曲。沙漠比德,在沙漠里管理一口井,专为旅游人供应食水。在井旁边有一个小瓶子,和一张告示.:

  ‘请你不要喝了这瓶水。把瓶里的水注入抽水机内,使其发生吸力。井里还有很多清水可以尽情享用。但若不去发动抽水机,便一无是处。兄弟,如果你能忍耐,你会得到你的报酬!’

  接著下来是合唱的歌词:

  必须发动抽水机,

  不但要保存信心,更要把自己布施出来

  ,这样才能接受别人的施予。

  你要喝多少也没有关系,但是总要留下一点给旁人。

  由此可知,沙漠比德懂得布施的道理,就是‘舍一得万报。’他处身在沙漠里,是为了教化口渴的众生。每次当我们依教奉行,也是‘舍一得万报’,深植德本,后福无穷。

  秋天来临了。这是丰收的时节。来往本地农产展览会的游人,都是笑口常开,喜气洋洋,这种种都足以表示今年秋收丰盈,取给有余。佛法已经到了西方,美国现在有一个光明至善的城市,弟子的心里充满了感激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实

 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日 瑜珈市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做完晚课之后,弟子才深切领悟到上人所赐于我们无价的礼物。

  今天下午,我们在瑜珈市的大街上,朝向万佛城一心礼拜。

  ‘恒实!’恒朝从后面喊我一声。

  我转过头来,只见上人身穿黄色的袍子,有如沐浴在一团金光里。他站在国立街上一所客店的门前,等待著我们。

  上人说:‘当你们到达万佛城之后,可以绕著城里所有的街道拜。不是说,拜进万佛殿,就结束了你们的旅程。你可以环绕佛殿拜。’

  ‘这正是弟子的心愿。’

  我所说的礼物,就是在心里头做三步一拜的机会。可以专心致志、全神贯注向万佛顶礼。在万佛城拜不用担忧路上的破啤酒瓶,再不用抵受伐木卡车的干扰,没有流氓、酒吧和醉鬼,也没有崎岖的山坡、险狭的道路,更没有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及荆棘毒藤的。不需要用冷水来剃头,没有气候的障碍,没有冻得麻木的双腿和晒得像牛一般的双手......。

  我们获得一个良机,在天上拜!

  八月一日,在海洋农声区,上人曾经说:‘在天上有一条路,但你必须先把人间的道路走完了,就可以走向天上的那条路。’

  起初,弟子以为上人的话是比喻式的说法,大概是指‘人道尽、佛道成’的意思。殊不知上人的的确确为我们在天边开辟了一条道路,正等著我们去走!

  很多人认为修道很苦。恒朝和我则有不同的看法。修行,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、至高无上的快乐。正如经典上说:

  ‘世间之乐无非是苦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品之一—

  在三步一拜途中,我们学会了适应任何环境和场合。在加州海岸公路上种种变迁的情形之下,都要随遇而安。昨天,上人竟允许弟子在一个清净庄严的大道场、一个大城市里拜。可以摒除‘尘劳’,俗虑全消,万缘息灭地拜——这不就是等于在天边的路上拜吗?

  恒朝说:‘在雾谷湾空军基地的旁边,当地人员不准许我们在飞弹展场的周围拜。(这是洛杉矶以北的空军基地,门前有一个小公园,里面陈列展示各式各样飞弹武器。管理员一旦发觉我们围著这些飞弹拜,立刻把我们驱出场地。)而今,我们可以绕佛礼拜无数币——多妙!

  人到无求品自高

  弟子写到这儿,然后从头阅读这封信,顿时感到惭愧!自从三步一拜开始,直至今天,弟子的自私心似乎没有减少。面封上人所赐予的种种恩惠,只触发我内心更多的贪念,而非慈悲心。

  当弟子发愿到户外三步一拜,难道期望人们在我的脚底下铺上红色地毯以示欢迎吗?可是,一旦有机会去逃避世俗,我使迫不及待地跑回来。心里没有想一想,外面受苦的众生如何?他们可能永远听不到万佛城的名字。弟子一旦获得舍离世俗的机会,便欢喜若狂。但这不是修菩萨道应有的行径和思想。

  今天吃饭的时候,我在干什么呢?还是去执著及攀求境界。我的心情焦急以致食不下咽。情绪变得紧张、畏惧,随时随地准备斗争。弟子自性里的众生虽然饿了,但我也不顾他们的需求,不去满足他们的饥渴。为什么?因为我不愿意放业这个自我陶醉的‘崇高’的境界。

  其实,弟子还在‘贪’成佛道。这个贪念,使我与世俗名利中人同流合污。贪心使我产生错觉,认为我必需去保持这个成佛的欲念,不能与他人分享。因为自私和贪欲作崇,我的心量认得非常狭窄,不能与慈运悲、舍己利人。于是,我的情绪躁不安,忧心冲忡。恒朝尽量安慰我,他提醒我,观音菩萨的四十二手眼大悲陀尼法门,是最高无上济世度人的金针宝伐,因为它能够拔苦予乐。‘你应该开敷莲华,不要放射子弹!’

  那时候,弟子明白了:虽然我发了愿去修持大悲的法门,然而,广大无私布施的精髓,尚未在我心里劄下根。弟子感到羞愧——我只配在公路上与那些破酒瓶一起。假使,我在‘外面的世界’不能专一,又怎能冀望在万佛城里能收摄心猿意马呢?假使我还未懂得在这个娑婆世界里牺牲己命,救度众生;那么,纵使我有机会到天上一游,只不过扩大我的我相和助长我的贪念,更那能谈到利己利人、度己度人呢?

  上个月万佛城(一一一期)杂志的封面上,载有上人所题大悲咒的一首偈颂:

  誓愿众生成圣贤,随类化现度诸天

  同事利行接有缘,舍己为人真无我

  这首偈颂的中心思想,就是修菩萨道的箴规。可悲的是弟子仍然不知不觉,反被出世欲所迷惑了。‘随类化现度诸天’一句,就是说不执取任何境界,视一切法平等,如向斯应。同时,菩萨也不畏苦。地藏菩萨从不离开地狱,他只会精进匪懈,舍己为人,但愿一切众生得解脱,不为自己求安乐。

  虽然,弟子已拜到妙觉山的山脚,可是,还要经过一段相当遥远的路和磨练,才能真正抵达万佛之邦哩!

  弟子 果真顶礼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四日 瑜伽市

  师父上人慈鉴:

  弟子一向的过咎,是缺少慈悲心。世间上的音声,都充满了痛苦和忧伤。人类的毛病,就是烦恼及苦楚。可是,弟子专看别人的毛病及弱点,藉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,而非泛泛之辈。我的‘皇帝’习气很深,我眼睛是高高朝天,瞧不起人。蔑视他人一的‘毛病’,殊不知这些‘毛病’,乃是他们陷在极度痛苦中所发出的呻吟。

  在在处处,上人都洋溢一种摄人的慈悲。每当上人到路上来慰问我俩,这种慈悲的力量便会一点一点地逐渐熏染到我们的心灵上。每次弟子都深深地被上人悲天悯人的态度所感动,而且对于自己的刚强、攀缘和一意孤行的习性深感惭愧。昨天,上人来了,虽然只说了几句话,但却是字字珠玉, 发人深省,使弟子受用无穷。

  在瑜伽市边缘一座小客栈的门前,我看见上人伸手为恒实宝摩顶,去慰藉他、劝勉他,扫去他内心的忧虑。这时,我亲眼目睹都大慈大悲的潜移默化。弟子觉悟到自己一向对恒实师兄的态度,是如何的麻木不仁,往往不能体会他内心的迫切的需求。虽然我曾发愿沿途中作他的‘法’,但我不曾对他生出真正的慈悲心。

  人人都想成佛。人人都在受苦。观世音菩萨能助一切众生离苦海、成佛道。怎样去做呢?他运用大悲心。观音菩萨的大悲心那么宽广无涯,所以他具足千手千眼去荫护加被一切众生。

  这两年半来,我们也曾听到很多来自世界各个阶层的音声。因为我们被自身的贪嗔痴所覆,所以对于世上某些似乎是欢乐的音声,未能精细体察,未能听出在这欢乐的音声的背后,蕴藏了多少苍凉悲动的呜咽。因为,我们远背孝道、不敬师长、冥顽愚钝、勾心斗角、彼此争夺——所以听不到世上充满了痛苦和急切的叫唤。

  我们到处都听到:忿怒的咆哮;喝光了的威士卡和啤酒瓶;猎人的枪;交通拥塞时汽车喇叭的噪音:卡车煞车声;一个小儿大声嚎哭;鸡尾酒会里的弦乐高歌、杯觥交错的欢声媚笑;警车的号笛;路旁速食店传出的汉堡的味道;一只迷途的羔羊;一所寂寥凄凉的老人院;一场喧哗的足球赛;一辆摩托车的怒吼……这一切此起彼伏无有穷尽的音声,都是世上受苦的呻吟。

  我们永远被逼著与所爱的人分离,与我们厌恶的人聚在一起,天下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得赏心愿。因之,众生都置身于万苦煎迫之中。此外,还有生、老、病、死苦、五阴炽盛苦———切一切,都是痛苦。这种人间的愁苦,直到我这次朝山,才清清楚楚地体会到:

  ‘世间之乐,无非是苦。’

  —华严经十回向之一—

  那么,难道世上完全没有快乐吗?有的!修行就是快乐。但从表面看来,又不像快乐。也有人说,修行之道看来更显得呆板。可是,事情的外在形相往往跟实情相反:修行是外苦内甜;世间之乐是外甜内苦。

  就我个人来说,弟子痛苦的音声,就是贡高我慢。弟子的毛病及假面具,为我带来无限忧恼,与痼疾缠 身一样。患病的人,需要人医治疗养和呵护,而不是被人批评或抛弃。患‘毛病’也是同样的道理;毛病,就是痛苦的号叫、求援的呼唤。

  菩萨不见众生过。他们不去听不好的东西。观世音菩萨在万声喧嚣的世间只听到众生的哀求:‘求求你,请你帮助我!我也想成佛,可是我迷失了路途。我很痛苦,请你救救我……’在每一个众生的脸上,无论善恶美丑,观音菩萨所见到的只是一尊未来的佛。

  这也是弟子来到金山寺、皈依三宝的原因。当我目睹观音菩萨的圣像和偈赞,深深被感动了:

  ‘千臂庄严普护持,

  千耳圆通闻一切,

  千眼光明遍观照。’

  然而这一点点的善根,多么容易被自私自利的波涛所淹没,而障碍了发挥全体大用的广阔眼界;多么容易便窜回‘自扫门前雪’自私狭窄的樊笼里,忘记了大公无私!今天的教训,警醒我对世上音声的感受。上人慈悲的典范,使弟子觉悟到自己的狭隘、偏颇的心量。应该把心胸广大,契合法界,充满慈悲喜舍!不应该只看别人的过错,不应该心里嘀咕不停,与人斗争。所谓不二法门,就是与一切众生成为一体。

  ‘佛子,此菩萨心随于慈,广大无量不二,无怨无对、无障无恼,遍至一切处。尽法界虚空,遍一切世间。住悲喜舍,亦复如是。’

  —华经十地品第三发光地—

  恒朝

 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 瑜伽市

  弟子一旦发愿要与慈运悲,障碍便如影随形,定时显现。我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深邃的洞穴里,被情爱及染污的绳索所捆绑,不能出离。每一转身,爱欲和私心便会把我纠缠得愈紧、陷溺愈深,乃至掉进那阴暗无光、漫长漆黑的深渊里去。

  我心里想:‘我应该与恒实一起拜,干什么还躲在这山洞里头?’

  在我未出家以前,时常被一股萎靡不振的情绪所干扰,几乎令我的心灵窒息。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。我的心彷佛被无明执著所蒙蔽,于是,我开始抖缩战栗:‘刚才还是自由自在、无挂无碍的,而今怎么又落到这个地步呢?不要……不要……我不要再堕落!’我在梦里开始大喊起来。

  就在这时,一个怪老头把我从噩梦中惊醒。我们的车子停在郊外的伐木园及葡萄园旁边,四周很僻静。时间是淩晨两点。那个怪老头透过车子的窗户看著我,嘴里喃喃自语。我睁开惺忪的睡眼,大声地问:‘你要什么?’

  老头身穿长大衣,手里拄著高与肩齐的拐杖。他听到我大喝一声,便立刻转身消失在黑暗里。稍后,我又再度陷入同一个噩梦的漩涡里,于是,又在梦里大喊求援:‘救命啊……救命啊!’

  这是,听到窗外有轻轻敲击的声音——这是同一个老头!他正用拐杖敲打窗户,嘴里咕哝咕哝地说个不停:‘要快点离开这里……要快点走……但是我不知道怎样脱离!’

  ‘嘘……’我轻声示意叫他不要吵。这时已经三点。

  ‘好吧,我静下来……可是,我怎样出离呢?’仍咕哝著。然后,他拄著拐杖缓步到浓雾里头,隐没不见。弟子不知道这个人是谁?然而,他两次把我从危难中搭救出来,这究竟是个疯子,还是菩萨慈悲示现的呢?

  跪拜,是我有生以来所作的最困难的事,也是最好的行为。最好,因为它削平我那高如山岳的骄傲我慢,逼使我脚踏实地,回到地面似的平等和谦卑。可是,我这个‘皇帝’习气深重,对跪拜简直可以说是恨入骨髓。上人最近告诉我俩,抵达万佛城之后可以继续拜。我的‘皇帝’自我听了这个消息,当下犹如晴天霹雳,惊骇不已。

  他说:

  ‘还要拜下去?这简直是要我的命!’

  一九七八年秋天,从亚洲访问回来,恒实和我预备回转到圣德古斯,从头拜起。弟子曾向上人说:‘我们很幸运,还可以继续拜,多拜一年!’

  上人答道:‘很幸运吗?真能令你快乐吗?’

  弟子以为自己很快乐……是真的吗?就在这时,初发心的修行者面临一个矛盾:在你心中,你知道佛法所指引的道路是正确无讹,修行乃是唯一真正有意义的工作。另一方面,你偏偏不肯实在的去修,既不愿意服从教导,也不乐意守规矩,无时不企图反叛,或要找机会溜掉。大门已经开启,但你仍旧以苦为乐,如痴如醉,不愿意逃出火宅。

  虽然,弟子深知贡高和贪欲是不对的,但是仍然紧抓著老毛病不肯放下。自无始劫以来的陋习,如影随形,像鬼魅缠身。每当我去听从鬼魅的遣使,事后必定后悔。无论我跑得多远,每次还是被摄回到佛法的怀抱里。这和不可抗拒地心引力的道理是一样的。所谓落叶归根,倦鸟知还。我们最基本的目标,就是要觉悟、要成佛。假使我要千般忖量、万般斟酌如何去修行——那么,我这个喋喋不休的狂心绝对不敢去尝试,必定会临阵脱逃。我只可以把全副身心,孤注一掷,置生死于度外——这样,自然有不可言说的玄妙感应!所谓:

  ‘讲是假的,行才是真的。’

  当弟子抵达了万佛城,我们会继续拜下去。这不是很愚蠢吗?很多人这样问道:‘你们回到了万佛城,有什么计划?’他们都以为我俩会停止这项‘疯狂’的行为,‘回复正常’。倘若我去告诉人,我们预备围绕著万佛城的街道拜,他们一定会大为震惊,这种反应是势所必然的,就像我那个不听话的‘皇帝’心一样。

  在路上,不少人曾这样说:‘你们真是呆子!愚痴到极点的可怜虫......这究竟有什么意思?’有一次,一个青年男人企图用车子把我们轧伤,以示警戒而带有吓唬的意味。他歇斯底里地呐喊:‘你们这些怪物……真令我忍无可忍!

  后来,他冷静下来,又跑回来说:‘起初我以为你们是怪物,可是,你们的作为大概有点意思。就我个人而言,我绝对不会这样的事情。但我钦佩你们的虔诚。人必先要有充分的胆量,才会做这样的事情。’

  三步一拜的目的,就是要摒除自私利心。世上所有的刀兵劫难,无非自私心在作崇。要真正帮助这个世界,必先要把这个狂心置于‘死’地。所谓先要大死一番,方能大活一场。跪拜,是促进这种死亡的良方。假设弟子能诚心到极点,可能把身心都拜得脱落净尽,与虚空同体。

  ‘好啊!’出家人的心里暗暗喝彩。

  ‘倒楣!’皇帝却咬牙切齿。‘又被骗了!’

  一个明眼善知识,就是能‘骗’的高手,他用最纯熟的妙诀,把你‘骗’得解脱了、自由了!

  弟子 果廷顶礼

  (全书终)

 
 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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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日日出(圣印法师)

妙法莲华经浅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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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遵尼师:灭苦之道 道品 二

修行者的消息(一)(恒实、恒朝法师)

我自幼至长因「观音菩萨」慈悲引渡而念佛、学佛,出家…(

佛说盂兰盆经讲记(显明法师)

破迷开悟,离苦得乐(德行法师)


即以此功德,庄严佛净土。上报四重恩,下救三道苦。惟愿见闻者,悉发菩提心。在世富贵全,往生极乐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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